初中高中 第19章 中考

从S城中学回来的第二天，学校就马不停蹄地组织了期中考试。这是初中时代的最后一场期中考试，期中考试结束后也并不意味着有片刻时间喘息，因为学校为备战中考还准备了两场模拟考试在不久之后开考，一场场大型考试紧锣密鼓安排着，叫人应接不暇。不过当下所有人最看重的是此次期中考试的结果，不出我所料，我果然重新回到了年级第一的位置，并且把年级第二的谭小瑞甩开了十几分。我知道今日的我已非昨日，现在距离中考虽已不足两个月，我的心思却比之前两年更加纯粹，此时的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考上S城中学。坐在后排的谭小瑞眼见着我又将他甩在身后，对我的态度陡然冷淡了许多，课间不来同我聊他的见闻了，也不频繁的来找我讨论题目了，让我有些哭笑不得。

天气渐热，这个略显难熬的春天正在悄然离去。重压之下，我爱上了吃糖，或者说原本就嗜甜如命的我更加爱吃点甜的了。因为听说吃甜食会让人心情好一点，所以我的口袋里时时刻刻备着一大把糖果，作业写着写着就溜号想拆两颗丢进嘴里。感受着嘴里的糖果慢慢化开，丝丝奶甜香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心里的焦躁也会被抚平些许。班级屋顶的老吊扇已经开始吱呀呀的从上午工作到晚上，吊扇之下的尖子生们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仍然耐着性子越发沉默寡言埋头苦干。已经被家里安排好将要去打工或者读职业学校的同学则看上去认命了一般，整个人显得悠闲轻松，惬意很多。他们天天继续没心没肺地笑笑闹闹。人缘好的同学从班里这头跑到那头分发着同学录央求别人多写些留言。平时沉默寡言的则继续沉默寡言，该看小说的看小说，该做习题的做习题。我的桌肚里已经被塞了几十张花花绿绿大小不一的同学录活页纸，等待着我把它们填写完毕。这段时间对于星座血型的反复填写已经让我对于同学录的套路搞得一清二楚，写得烦不胜烦。其实我自己也搞了份同学录，但我准备得极早，初二上学期就分给一众同学填写，此时我的同学录已经收集齐备，安静地躺在家里写字桌的抽屉里。现在这个分秒必争的时间段我实在没有什么心情写同学录，但碍于同学的求告还是挨个敷衍敷衍只求完成任务。

期中考后的两次模拟考试很快就来临了，对于其他同学或者以前的我来说，这种大型考试和上刑场的感觉是一样一样的。可现在的我面对考试却只有一种很奇异的兴奋感，我写任何试卷做任何题都有一种一气呵成酣畅淋漓的痛快，心胸之间仿佛有一股憋了好久的豪气在翻涌，让人有忍不住对着山海江河引颈长啸的冲动。凭着这股气势，两次模拟考试我都不仅只是稳住了年级第一的位置，还把跟着后面的谭小瑞的分数差距拉得越来越大。这试考着考着，后面黑板上的数字越来越小，从开学初的三位数，变成两位数，而今变成一位数，眼看着距中考已经不足十天了。有的人整理好心情，准备奔赴这没有硝烟的战场。有的人还情书满天飞，准备在毕业前把自己和青春一起彻底燃烧干净。还有的人则还想着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抓紧在毕业前把旧账清算完，全然忘却校长的警告，天天各种校里校外地挑事，每天都有打不完的架。作业写得累极了的我偶尔抬头看向窗外绿草深深的操场时，忍不住搁下笔托着腮发会儿呆，我仿佛看到了前年春天我和张小波在操场上放风筝无忧无虑样子。那时的我还迷迷糊糊浑浑噩噩不知路在何方，可时间过得真的好快，转眼我跟他都将面临中考了。他现在怎么样了，中考会顺利吗？想了一会，我决定还是考完之后去县城里找他当面问清楚情况吧。

中考前的准备，我爸明显比我要上心得多，初二的时候我爸就不知从哪了解到说中考考场是要带身份证才能进场的。要不是经他这番言论说明，我还以为身份证这东西得我成年之后才能办呢。于是在我十四岁的某天，老爸挑了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拿着户口本骑着摩托车带我去地方派出所办了个快证，这个快证一周就可以把身份证办好寄送到指定地点。当我的个人身份证邮寄到家被我拿在手上时，摸着这块小卡片并不光滑的表面，我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身份证了，此刻我才真切的觉得自己可能的确是长大了。在整理旧物时我妈翻出了我小学的毕业照片，照片上那个小小的我，一脸婴儿肥，头发是被老妈逼迫剪的寸板，矮瘦的身板放在人堆里毫不起眼。甚至拍那张照片的时节同学们都穿着单薄校服，我还傻乎乎地穿着老妈亲手织的黑白横纹的毛背心，只因为我觉得那样穿拍照比较好看。当时的我肯定热坏了，小脸通红，表情严肃，满脸傻气。

写字桌桌面上正躺着的另一张照片，是我的初中毕业照。拍毕业照是时候正是是阳春三月，我记起拍照那天排队形的时候，原本个子很高的我及谭小瑞一行人很自觉地站在队伍两边以免遮挡别人，结果班主任指挥着让我们个子高的站中间，然后其他人以我们为标杆按降个头的顺序排开。我一下子就被安排到了整个队伍最中心最显眼的位置，当时还让我挺不好意思的。隔几天毕业照洗出来发到我手上的时候，我看见穿着绿色格子衬衫的我站在正中央像棵挺拔的白杨，整个人干净而纯净。一米八的个头显得鹤立鸡群，宽阔的肩胸，不再像小学时那样三灾六病的瘦弱体格，天生微卷的前发自然长成了一个大波浪短发的发型，皮肤白得耀眼，嘴唇自出生就是惹眼的玫红，脸上带着自信且富有朝气的笑容。这张照片是我手上现有照片里难得的拍得好看的一张，我把毕业照珍而重之的夹进同学录，放进了写字桌抽屉的最里面。还未真正进入夏天，街边人家种的凤仙花，，鸡冠花还有紫茉莉我们这里叫它洗澡花的，这些花就都相继开放了，开得各有各的鲜艳，各有各的红，红得深浅不一，红得热烈好看。六月，当蝉鸣开始一声接着一声交织响彻在小镇上空，街角的雪糕店每天都挤满了汗流浃背的各色学生，放学结伴的小孩子们你追我赶的打闹着。不管他人岁月如何的静好，中考，终于还是以一种无法阻挡的姿态冲进了我们这些心里惴惴不安的毕业生的生命里，这是很重要的一天。

我们学校的中考考场被分配在桃源镇上的一所高中，叫桃源中学。考试那天是个阴天，学校安排了大巴早早把考生们送到桃源中学校门口。下车看见桃源中学我心里就忍不住想吐槽，校门和我们学校很相像，都是两截半矮围墙中间拉一个不锈钢伸缩门，围墙上贴着棕红色的大理石砖，看上去相当的乡土。这所高中看起来比我们初中只大一圈的样子，随处可见的年久失修的设施，教学楼斑驳破败的墙体，路边铺设的地砖有很多的裂成很多块，一切的一切都让这所学校看起来比我们初中更老旧。我暗自腹诽，如果我只是考进这样的高中的话，我宁愿留级重来。校门口有一条通往教学楼两边种满香樟的水泥路，在老教学楼门口一棵最粗壮的樟树下，班主任高举着手集结着本班同学，一边发放准考证，一边不厌其烦的对着同学们讲着讲过很多很多遍的注意事项和考试要点。

拿到准考证我就着急忙慌的寻找自己的考场，好在学校不大教室也不多，我的考场就在老教学楼一楼最东边的教室。考试座位则是教室第一组的最后一位。按考号找到我的座位时，我不禁撇了撇嘴，实际上我最讨厌坐最后一排，不是因为看不见黑板，而是最后一排给我一种我始终落于人后的视觉效果。我心里对我的这个考试位置自然是写满了不喜欢，不过这是中考，由不得我随性。所以我也只好安慰自己最后一排不会有人在背后偷看自己试卷，正好免去分心遮掩的麻烦。考场渐渐坐满了人，三位监考老师挨个前往每个座位比对察看着考生和身份证，一种完全不同于平时在自家考试的紧张肃杀感弥漫开来。面前坐满的一众考生几乎没有我认识的人，他们脸上挂着的一致的严肃却在告诉我，这是场正规严酷的考试，经此一试，也许很多人的命途就将踏上完全不同的轨迹。而这仅仅是我们人生道路上的第一个十字路口而已，真正的难关或许还在后头。我甩了甩脑袋，尽力让自己飘远的心思收回来一些，尽量保持住平时的沉着冷静。

考试铃响，监考老师发完试卷后其中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老师一屁股坐到了第一组和第二组过道最后面的一把椅子上，离我很近。也许是因为无聊，这位监考老师翘着二郎腿，时不时晃着他的那只凌空的脚。试卷一到手，我就按部就班地做起题来，三年的点滴就看今日的成败了，我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只管埋头醉心于试卷题目。教室里众人大气不敢出，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只留下笔在纸上游走发出的沙沙的声，教室屋顶吊扇呼啦啦的运作声以及我身旁那位监考老师晃腿带动椅子发出的不大不小的吱呀吱呀声。这位老师制造噪音的举动引得众考生频频侧目，好多人几乎是怒瞪着他。但那位监考老师老神在在，仿佛已经悠哉悠哉地睡去了似的，晃腿全然是他无意识的动作。坐在讲台上的主监考过了很久才终于忍无可忍，跑到最后一排提醒他注意保持考场安静。这个小插曲至此就算结束了，一上午的考试很快完毕。中考的安排是14号上午考语文，下午物理和化学，15号上午考数学，下午政治和历史，16号上午考完英语结束。第一天上午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老教学楼里各个教室来自各个乡镇的考生们像刚出狱般一股脑涌出在楼道口汇成人流，挤作一团，我在其中好几次被踩到脚。班里同学在早上集合樟树下围着班主任，三三两两的在对着答案。为了不影响后面考试的心情，我没有掺和进去，只自觉的等在一边，想人来齐了趁早回家吃饭睡觉，好应对接下来的考试。

不过后面两天的考试也谈不上顺利。每天换一轮监考老师，虽然没再出现监考老师制造噪音的事件，但出了坐我旁边的监考老师脱鞋的事儿。大夏天的，那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青年男老师穿着皮鞋闷了半天，可能是实在憋不住热，把鞋一脱想松快松快。说真心话，那味道实在凶猛，离他最近的我闻到了差点呕出来，心想生化武器也不过如此了吧？另一个就是考政治历史的时候，监考的女老师也许是出于无聊，没有老实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而是在我背后站了许久看我答题。身后站着个老师盯得我背后发毛，但我还是硬着头皮把两个科目的试卷在规定时间内答得满满当当。政治历史虽然是开卷考试，但是题量很大，答案较为固定，没有自己的理解全靠翻书题目依旧有很大可能性做不完。最后一场英语考试，当代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我背着手看着监考老师快速的收走试卷，临走前主监考还在讲台上冲我们挥着手，大声祝福我们得偿所愿，前程似锦。台下考生们回以他一阵热烈的掌声。这掌声不仅仅是给监考老师，更是给几年来努力走出乡镇，努力走出一条路的自己。

中考结束了，一个阶段结束了，对我来说，更是一个时代结束了。考完搁下笔的那一刻，我脑子只觉得无限放空，心里像突然空出来一大块地方，空落落的似乎失去了什么。可能是失去目标的失落，可能是对前路漫漫的迷茫，也可能是对高中生活何去何从的担忧。无论如何，眼前正在对我招手的暑假都将是我人生中第二轻松的暑假，第一轻松是小升初的那次。这次暑假没有作业，没有爸妈在耳边的唠叨，在出成绩前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放归田野的鸭子，不会有人来管我怎么疯怎么跑。然而考完试的我只埋头睡了几天懒觉之后整个人就陷入无所事事的状态了。要好的初中同学这几天成群结队跑去县城吃喝玩乐，吃散伙饭什么的。我自然是一个邀请也没收到，就算收到了我也不想去，天气太热，稍微动几下全身就都是汗，与其顶着毒辣的太阳出去到处闲逛，我情愿选择宅在家吃西瓜。想去找张小波的计划也没有实施。想到要去找他时我竟生出几分局促不安，老妈也不放心我一个人去县城乱逛，所以想想还是算了。

我们家这块每年夏天都会下几场暴雨，每当雨前天气都会异常燥热，热到什么程度呢，门前水泥路晒得干得泼盆水都会被肉眼可见的吸干。然后家里地面会开始渗出水雾，小半天之后水雾结成水珠，把地板砖弄得相当湿滑，此时空气变得异常潮湿闷热起来。后院会有成群结队的蜻蜓在院落上空盘旋，黑压压的数量相当惊人。闷了老半天，天色一直阴沉着，下午的时候天空渐渐得变得漆黑如夜，不一会第一道雷光落下，紧接着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在路上激起扬尘，打在人身上隐隐生疼。六月的暴雨倾盆而下来势汹汹，整个阴暗世界被雨线剪切成模糊破碎的黑白画。雨水带着温热的体感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势将地面上的酷暑彻底镇压。时不时在或近或远处炸响的雷鸣总是把人吓得一惊，有时闪电刚落下不久，紧接着就能听到参天巨树被雷劈中轰隆隆缓缓倒地的巨响。听见这样的雷暴老妈每次都是着急忙慌让全家人拔掉各式各样电器的插头，生怕出什么事故。

一场持续时间不短暴雨把整个大地浇透之后，一股潮湿泥土的气味即使我们这些住街道的人家也能够闻得清清楚楚。这雨下得如此酣畅淋漓，雨后习习的凉风吹得人发自内心的舒爽，这阵盛夏来之不易的凉爽能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暴雨之后出了太阳，云层之后露头的圆日放出万道光芒，此时日头已经偏西的太阳不仅仅将天空染成略带橙红的色调，更是给东方增添了一抹彩色：出彩虹了，每年的暴雨虽常见，但雨后的彩虹可不常有。一座完满的虹桥搭在天际，虹桥下还有不少蜻蜓振着薄翅乘着微风欢快的飞舞着。看见这道绚烂却短暂的彩虹，感觉我这副空荡荡了好几天的身体被慢慢地一点点地注入了新的能量和希望，就像这暴雨后的美丽，崭新的生活正在向我招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