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高中 第17章 翻篇

后院的桃树还和往年一样枝头缀满了粉嫩的花骨朵，之前种的星星花秋天结的种子我收到了一个火柴盒里，开春就把它们撒在乱石堆上种了下去。这次显然没有上次运气那么好，种下去的种子发芽后却一个接一个的黄了叶子，眼看着是全都活不成了，我只好放弃再次种花的想法。今年的课业异常紧张，即使是在这个最适合踏青游玩的时节，我也没有心思去掐花拔草了，开学后就按部就班的扎进学习的世界中去了。新学期教室已经是必备节目了，这次换的教室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班主任把班里的座位整个的打乱重排了，可能是为了提高大家的竞争意识，他把所有成绩好的同学编到一个组，班里前几名更是放在组里的中央位置。这样一来，我的前桌变成了周小敏，后桌换成了谭小瑞。周小敏看见班主任把我排到她后面去了，反应很大，因为她同桌郑小婷又在旧事重提，说我喜欢周小敏云云，说得周小敏几次想找班主任换座位。看见她这样的反应，说我心里没有感触那是假的，不过位置是班主任安排的，我也懒得管后续会怎么变动，让我坐哪里就坐哪里便是。教室后面黑板上的黑板报也擦掉不再画了，上面只写着大大的“距中考还有109天”几个大字，这几个字像悬在众人头顶上随时会落下来的利剑，叫人日夜悬心。以前和谭小瑞接触得少，所以对他这个人不是很了解，现在我们变成了前后桌，接触不可避免的多了起来。他的头发很厚，年纪轻轻的竟有不少发丝已经花白了，发质干枯带点微卷。他的鼻梁很挺，上面架着一副镜片厚厚的眼镜，给他平添点书卷气。他的人中和下巴上的胡子长的很密，整个人看上去像一个稚气未脱的叔叔辈。没接触这个人之前我以为他是个不苟言笑不好相与的，接触之后发现我想象中的他还是带了许多刻板印象。谭小瑞并不是个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相反的，他非常健谈，见识也广，性格阳光开朗非常讨喜。他最喜欢的事还是来找我讨论问题，拿来的经常是一些刁钻古怪的题目，我们解不出来的拿去请教老师，有的题老师也要琢磨一番。眼看着中考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教室外是草长鸢飞，教室内内剑拔弩张。

剑拔弩张的不仅仅是众人的学习氛围，更有我和宋小鹏之间日益恶化的关系。开学之初宋小鹏他徒弟蔡小彪，特意找了个机会私底下给我递了个信儿，说让我离周小代远一点，我们班的束小飞在追她。这个束小飞我知道一些，当初那个坐方小丽前桌无端拿她当出气筒的男生就是他，是宋小鹏的头号狗腿子，一个极其喜欢狐假虎威的小人。蔡小彪说的这些，是忠告，我都明白，但我的脾气也就是倔，认定我的行为没有错的情况下我一点也不想改。蔡小彪找过我后，周小敏和我两个名义上的徒弟也都先后过来提醒过我，甚至连心大的匡小强好像也听到了些什么似的，也来告诫我，就是说再这样靠周小代太近，有的人要采取措施什么的。最后束小飞本人也跑来我这警告，说什么让我离他心爱的女人远一点云云。因为看不上他，我连理都懒得理会他，只埋头坐我的习题，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我不过是让周小代帮我传信所以往来频繁，以宋小鹏的调查能力真想知道内情简直易如反掌。现在他为了报复我连这样蹩脚的理由也往外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周小代也因为束小飞的痴缠很是苦恼，私底下问过我要不要接受他的追求算了。我想了想，说现在临近中考，是最关键的时候，谈恋爱这种事还是算了吧。而且初中生恋爱极不成熟也很没有边界感，我看在眼里的就是上学期郑小婷坠入爱河的样子。那天午自习前她跑到教室最后一排坐在她的所谓男朋友的腿上，旁若无人的同他啃来啃去，啃了大约十几分钟。怎么说呢，以我目前的见识程度，还不太能理解他们这样亲密的举动。周小代大约是听进去了我的劝，找了个机会回绝了束小飞。束小飞被拒，自然是恼羞成怒。他满腔怨气，想找地儿发泄，所以他把一切罪责算到我头上，跑去宋小鹏那求他做主。宋小鹏眼见着机会来了，这天课间坐到了我旁边，傲慢地下了通告，让我周一的体育课去教室围墙后面等他们。还说让我别想着去找班主任，否则后果自负。这是他第二次主动和我交流，脸上依然写满了老子天下第一的张狂，语气里依旧是满满的恶意和威胁。他的眼底藏着的不是为兄弟两肋插刀的豪气，而是像疯长的藤蔓爬满眼眶的对我的恨意。此时的我虽长的人高马大，但这不代表我体格健壮，能抗能打。现在一直盯在我背后的毒蛇终于咬过来了，我才发觉自己惊慌失措，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宋小鹏刚走，我才意识到自己声音发颤，身子发软，双手有点控制不住的抖着。我想起上学前班的时候，我被周小栋和他表弟欺负了，每天被搞得浑身灰扑扑的，回家也不敢跟爸妈说缘由。那阵子我天天茶饭不思闷闷不乐的，还是我姐看出了我的异样问我是怎么回事，我才哭着跟她诉了苦。当时五年级的我姐虽嘴上说着我不争气，心里还是不忍看她弟被白白欺负，所以第二天就带着她的小姐妹去班里把周小栋和他表弟揪出来批评教育了一番。经此一事，他们两个果然安分了许多，我姐就告诉我，以后再遇到这种被欺负的事，直接去五年级的教室找她，她会给我出头。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就算我姐真的来了，这一次也不一定能解救得了我了。班里更是不会有人站在我这边，凭我现在在班上的人缘，真被宋小鹏拉去狠揍一顿别人也只会觉得痛快吧？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这样软弱无力，被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还是只会惊惧害怕，什么也做不了。

周一这天很快就来临了，感觉像是在等死的我在座位上磨蹭了半天，还是不耐烦的宋小鹏派蔡小彪来我座位上拉扯一番，才把我给请了出去。教室外，风吹过白桦树，树叶哗啦啦得响着，阳光透过树梢的碎影落在我们的身上，远处还有鸟儿婉转动听的清啼传来。我被班里几个男生半包围着靠在墙上。我的左手边是教室的窗户，此时的教室空无一人，透过窗户还能看见靠窗坐的同学课桌上书本文具散乱的样子，右手边是操场，青草冒头的操场上远远的看见有许多同学在笑着闹着。这次的排场没有吴小越那次盛大，就束小飞、蔡小彪、宋小鹏本人和他两个另外的小弟。这次行动也没有过分宣扬，几乎没有其他人知道宋小鹏今天准备在这里和我了结跟他的恩怨。几人之中除了束小飞和宋小鹏脸上盛满了愤恨之外，其他几个脸上都是局促，蔡小彪脸上写着的则全是歉意。束小飞先是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宣言一般的话，大约就是我不听劝告随意靠近他的女人；然后他表白被拒就是我从中作梗之类的。他说的话我压根听不进去，眼前回放的都是吴小越在那个昏暗的小巷被打的场景，想到的都是她眼睛里盛满的不甘和恨意。束小飞说完了，看见我一副无视了他的样子终于忍无可忍，上脚踹了我两下。真的被打了，并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我只觉得两眼发白，脑袋发空，神思一下子飘得很远很远。听说宋小鹏本人下手极狠，被他打得见血的大有人在，现在轮到我身上了。眼前又回放起学前班我被欺负的场景，心底的情绪像黑潮般井喷，立刻淹没了我。我的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身子僵直无法动弹。束小飞那两脚并不重，我连退半步的动作都没有。就在他们准备下一步动作的时候，白桦树丛后面出现了周小敏后面和几个班干的身影，我的两个徒弟也跟着她们身后。周小敏还没走到近前就大喝:“你们在干嘛，再不住手我找班主任了！”蔡小彪和另外两个小弟见状就跑开了，束小飞听到她们的话也停了手把嘴闭上了，只有宋小鹏很不服气，喋喋不休的说着我跟他之间的林林总总。周小敏她们一行人三步并作两步横插到我跟宋小鹏中间把我们分隔开来，看见周小敏满脸焦急地看向我的样子，我的魂终于缓缓飘回到身上，令我恢复了行动能力。我拍拍裤子上的脚印，往办公楼的方向走去，宋小鹏一个小弟看我好像要去告状的样子，急了，连忙跑到我面前拦住我，急吼吼的问我要干嘛。我没理他，只管走我的路。宋小鹏见他小弟没拦下我，飞奔着跑上前来钳住我的胳膊，语气不善的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此刻的我已经离办公楼没两步了，我盯着拦在我身前的宋小鹏的眼睛，竟然从他眼底读出了两分害怕。我尽量语气平静，说：“我们是同学。”他闻言一愣，随后语气极尽嘲讽：“谁和你是同学？”听完他的回答，我奋力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走进办公楼，他们一行人也没有再来上前拦我。

进了办公楼我直奔顶楼的校长办公室走去，停在校长办公室门口的我刚准备抬手敲门，隔壁办公室侧探出来一颗光头，是以前教我们地理的老师，他是我们学校的副校长。会考后地理和生物就不再有课，所以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但他对我印象极好，可能是因为我是他课上为数不多肯认真听课的学生吧？他看见我眉头紧皱满脸心事的样子，乐呵呵的揽住我的肩膀把我请进了他的屋，很耐心地问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看着老师满脸关切的样子，我整个人渐渐冷却下来，想了想只说我的衣服和手弄脏了，想找个地方洗洗，就没再说什么了。副校长闻言知道我不想说，只亲自打了一盆水端来让我洗漱，摸着我的头说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他。我心里有些感动，其实我一早就该来找老师寻求帮助的，也许是害怕报复，也许是怕被同学说是老师的狗腿子，总之我一直的都没有把我的遭遇跟任何老师提过。我看着副校长温和的眼神，道了声谢，然后说我有点不舒服，能不能先回家休息。副校长同意了，于是我第一次在放学铃还没打的时候就回家了。冷静下来的我仔细回想今天宋小鹏他们这次的约架，相当不符合宋小鹏的一贯作风，没有排场，没有宣扬也没有人手。而且他也没有亲自动手，感觉他畏手畏脚，瞻前顾后的，好像在忌惮着什么。不过从他几次三番让我别找班主任的警告来看，也许是班主任给他下过什么紧箍咒也说不一定。总之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我除了受了点惊吓也没有遭到什么实质性伤害。我感觉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累极了，回家草草吃了两口饭就躺床上睡了。

第二天第一个跑来关心我的，是我那两个名义上的徒弟，她们两个一看见我进了教室就围上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问我有没有受伤之类的。她们两个是班里的情报员，什么样的八卦都爱打听，所以我和宋小鹏体育课的事她们可能是从哪里听到了一些风声，估计找班长她们过来介入的就是她俩吧？看着她俩关切的样子，我心里暖呼呼的，反复说了我没事她们两个才肯走。紧接着光临我这座位的是蔡小彪，他先是战战兢兢和我道了歉，然后说明了来意：宋小鹏让他来问我昨天到底有没有告老师。蔡小彪人心不坏，这件事他对我也算仁至义尽了，所以我原原本本的告诉他，没有。宋小鹏得了回复还是不放心，又跑到了我前桌面对面质问我，到底有没有告诉班主任。眼前的他语气没了之前的盛气凌人，甚至带着点恳求。眼神虽然还是充满了不甘和不屑，但是多了两分和气。这件事他没有到处宣扬，使我没像吴小越那样彻底做不了人，而且我看他有到此为止了的意思，就实实在在的告诉了他，我没有告状。见我不像是骗他的样子，宋小鹏稍稍放下心来，，用他那略显滑稽的斗鸡眼深深看了我两眼，没再多问什么就回去了。不知为什么，我和宋小鹏的事最终还是传到了班主任乃至校长的耳朵里，班主任找了宋小鹏他们几个人的家长。校长把宋小鹏单独叫到办公室里，警告他今后再有这样的事发生就勒令他退学。自此之后我跟他就再也没有过瓜葛了，他和他的小弟们在我值班的周四都乖了许多，上课的时候尽量不违反纪律不被老师点名，以免被我记到小黑本上。我和他不愉快的碰撞也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忘，只是他给我留下的感触大约这辈子都忘不掉了。也许我跟他的这场矛盾中没有赢家，我珍重的年纪第一没了，他被校长拉去退学警告了。日常听大人们闲聊也曾听闻过关于宋小鹏的家里的只言片语，大约就是他父母离异，他爸又是个杀猪的粗人，常年在外打工没有什么时间精力管他，每次他惹了什么祸只会粗暴的胖揍一顿了事。他在老街和他奶奶住在一起，临毕业前一次放学我路过他家门口时，曾看见他小心翼翼掺着他奶奶走路的样子。那时的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奶奶，神色之间写满关切，仿佛他手上扶着的不是一个人的胳膊，而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看到他这不为人知的孝顺的一面，我有些错愕，也对他略微改观了些。因为他父亲时常不着家，所以每次被找家长都是他年迈的奶奶去听班主任训话，可能因为我的缘故，他没少挨他奶奶的打。不过毕竟有过不愉快，初中毕业之后我就把这号人忘得差不多了，直到我高中毕业后的某天，我骑电动车经过西边菜市场，看见路边似乎有一个熟人，仔细一看竟然是宋小鹏，鬼使神差的，我主动朝他招手打了个招呼，他明显的一愣，然后不太自然的朝我笑了一下。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和他是两条平行线，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