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高中 第16章 卧底

连着好几天，很明显的，我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都感觉有人远远的跟着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宋小鹏的狗腿子，之前他在被找了两次家长之后亲自来到我的座位前找我聊天。尽管能感觉到他的语气已经尽量放得和缓了，但言语之间威胁的意味还是非常的明显，明显地表达了让我别管他闲事的意思。如今眼见着我没有理会他的警告，手底下的人搞得一些不痛不痒的骚扰也无济于事，看样子现在的他是打算动粗。但是宋小鹏这个人打架喜欢师出有名，没有好的名头他不会动手。眼下他跟我还没有到彻底撕破脸的时候，他有大把的时间来找我的错漏。说实在的，被一个人像毒蛇一样一直盯着后背的感觉绝对算不上美妙，每天放学的路上我也只能当作看不见跟着我的人，继续走我的路。原本语文课代表和我顺路还会和我一起走一段，现在也被这帮人旁敲侧击加恐吓着不和我同行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阵子，我被他们闹得心情总归是不好，思来想去，我还是在某个晚上写完所有作业后撕下一张纸，把我这学期开学以来的种种经历写成了一封信，第二天一大早拜托一个叫周小代的女生帮我传给周小敏。其实写信这种交流方式也是源于很久以前了，小学的时候有一阵子班里流行交笔友，小屁孩们又交不到那种远在天边需要寄信件的笔友，所以就同班同学之间你写一封给我，我写一封给你这样写着玩。那时候我和周小敏互相写了很多信聊了不少交心的话，升学后因为课业重了许多，就没再写过了。至于这位叫周小代的同学据说和我一样是周小敏的远房亲戚，家就住老街那间豆腐坊，现在是语文课代表的同桌，我和她还算熟悉，她也很乐意帮我的忙。如果放在以前，我肯定会选择把自己的心绪直接了当的和周小敏诉说，自从她让我和她保持距离之后，我和她几乎没有再说过什么话，班里关于我和她的流言也就这样平息了下去。现在自己有了一些难以排解的情绪时，我第一时间想到的能倾诉的人还是她。出于无奈我只好用写信的方式稍稍表露一下我的苦恼。尽管也没有多指望周小敏回复我，可如果她念在以前的交情肯开导我两句，我会非常高兴，心里大约也会好受很多。

结果就是周小敏果然回复了我，不仅回了，回得还挺快的，早上来学校上完早读我亲眼看见周小代把信送到她手上，中午放学前周小代就笑眯眯的跑到我的座位前把周小敏的回信塞到我手里了。收到她的回音我有些兴奋，但还是忍到回家吃完午饭躺在床上了才打开来看了。比起我写的长篇大论，她的回复很简短，就是告诉了我一件事，说宋小鹏的人在班主任办公室垃圾桶里翻到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内容是宋小鹏一行人体育课躲起来打扑克的什么的，她说那个纸条的字迹简直和我的一摸一样，所以如果真是我在偷偷打小报告，希望我停止这种行为。

副班长郑小婷和宋小鹏是故交，有了郑小婷在中间搭桥，周小敏和宋小鹏那帮人的关系明显比我这样的好的多。所以周小敏说的这件事可以算是宋小鹏他们帮团伙的内部消息了，尽管她写的回复口气明显不算和善，但也能算是是忠告了。传纸条暗地给班主任打小报告这种事，自然不是我干的，依我的性子，他们扑克牌打到晕厥只要不是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到名字我都管不着。不过眼下宋小鹏及其小弟们显然认定这个打小报告的人就是我了。我自然不会特意跑到他们那解释什么，但指望清者自清也是没什么用的，更或许这只是宋小鹏借口把我拖进巷子里打一顿的由头罢了。反正左右都是无解的，想着这件事就让人觉得心烦无比，索性不再去想，我把周小敏的回复收起来之后就倒头午睡了。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结果宋小鹏一行人效率还挺快，就在收到周小敏回复的几天后他们就揪出真正行事的那个人。这天放学前我听到同桌周小栋和前桌在兴致勃勃地讨论放学后去学校旁边的小巷子看热闹的事，大约宋小鹏又要打什么人之类的，只不过往常他约架都是打的都是别的班或者别的学校的人，今天这是第一次打自己班的人。不知道同桌是不是故意不避讳着把这话传到我耳朵里的，放在以前我压根不在意宋小鹏跟谁打架这种无聊透顶的蠢事，放学我的第一任务就是赶紧回家写作业，现在听了周小栋这么一嘴，心底生出几分担忧几分害怕还是忍不住想去看一看。所以那天下午放学后，我慢吞吞收拾完书包，亦步亦趋地跟在看热闹的同学身后去了宋小鹏约架的地方。

知道这次约架的同学成群结队地奔向学校西边围墙外的一个小巷子，西围墙原本长满了爬山虎和一些其他的藤本植物，现在天气寒冷，墙上的爬山虎早已枯萎，只攀着一些干瘦的藤脚。小巷右边就是学校的西墙，左边是人工种植的一排一人高的灌木，此刻已经围得水泄不通，我一个人跟着队伍最后面，进了小巷子远远的看着。今天是个阴天，狭窄的小巷，拥挤的人群，把原本昏暗的巷子的光线蚕食殆尽，朔风透过人群迎面吹来带走体温，让人忍不住心底发凉。巷子里人虽多，却不很吵闹，所以人自觉空出中央位置，像围着提前搭好的刑场。看清了那个打小报告的人我还有些意外：被团团围在正中间的是我们班的英语课代表吴小越，我抬眼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并没有看见宋小鹏本人在场，倒是郑小婷和吴小越对峙着，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大体意思就是吴小越私底下向班主任举报她谈恋爱的事云云，话都没说完就抬手在吴小越脸上甩着巴掌。平时郑小婷在班里看上去虽没个正形，但对所有人都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也算得上是和气，此时我眼前的她面容扭曲，眼神刻毒，似乎与被她打的这个人有血海深仇。说是约架，其实就是单方面的虐待，吴小越根本不可能还手，旁边好几个人虎视眈眈着随时准备按倒她的样子。从一开始吴小越就一言不发，低着头，前额的刘海遮住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可当她被打得偏过头去的时候，我还是看见了她眼睛里满是泪水和狠厉。我看不下去这种场面，又没有能力阻止，所以在郑小婷刚开始动手的时候就转身走掉了。

第二天班里其他同学几乎都讨论这件事，我一边背书一边听着旁的人七嘴八舌的讨论才弄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宋小鹏他们在知道有人暗地里给班主任当卧底之后，就一直在调查这个人到底是谁。起初他们都认定这个人是我，只是苦于没有确定性证据，直到前两天郑小婷去班主任办公室问问题亲眼看见吴小越给班主任递纸条的场景，才知道这个卧底原来是她。而吴小越这么做的原因呢，无非就是不甘于只做一个英语课代表，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取得班主任欢心，希望以此晋升成能值班管纪律的班干。我听完别人讨论的这些有些默然，当上管纪律的班干未必就是扬眉吐气满身荣光的事，有的人会来事，比如周小敏混得如鱼得水，风生水起，自然是令人艳羡；有的人没情商，比如我混得众叛亲离，满身骂名，也没有什么滋味。现在我甚至有点后悔当这个学习委员了，还是以前当一个小小的组长的时候最快乐。

吴小越今天来得很早，来到班里放下书包之后就坐在自己座位上低着头背单词。她周围几个同学进教室后都自觉和她保持距离坐开，交头接耳着议论些什么，没有一个敢同她说话。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红肿受伤的痕迹，低着头厚厚的刘海垂下来遮住她的眼睛，看不出神色如何。可是我知道，她是个极要强的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打，事后又要忍受众人非议，很难想象此时她的心里是什么感受。我个人虽不认为她打小报告这种行为就一定是对的，但毕竟同学一场，我还是觉得她有些可怜，后面还有超过一个学期的时间要和同学们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此事之后她恐怕很难在班里做人。不过实际上我自己的境遇也并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没准下一个被这样当众霸凌的就是我了。这次揪出来的卧底并不是我，但宋小鹏并不甘心，以他的性子，我跟他之间还是没完。

自从上次得到了周小敏的回复，此后的我每天晚上一写完作业就喜欢写信，写很长很长的信，然后第二天托周小代帮我交给周小敏。我写的很频繁，一周至少三封，多的时候天天都写，周小敏偶尔会回我两封，多数是石沉大海。即便如此我还是乐此不疲的写着，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想和她说。其实在升学前和我玩得这样好的女生还有两个，一个叫陆小倩，一个叫邵小芳，那时候我们四个还特别搞笑的拜了把子。但是另外两个升学后分到别的班级去了，之后联系减少，渐渐的就关系就淡了，偶尔在路上碰到也只是点头打个招呼。让我有些感慨也许人心就是如此易变吧。想来我其实潜移默化中被周小敏这个人改变了很多，比如我现在养成的听课专注的习惯。比如上小学的时我喜欢留长指甲，谁劝也不剪，直到周小敏看见了我的指甲说她觉得男孩子指甲剪干净看上去更清爽，也更卫生。我很是羞愧，当天回家就剪了，之后再也没有留长过。比如她说她不喜欢做抬眉的动作，因为这样会加深抬头纹，不好看。后来我不经意抬眉的时候脑袋里都会回响起她说的这句话，也开始注意着控制自己起来。她之于我来说，既是知心好友，也是竞争对手，即使我考到年级第一了，看见她在后面步步紧逼的样子令我对待学习也不敢有半分松懈。我跟她的之间有点像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当然对她来说，也许现在的我更像只缠住鹭鸶腿的蚂蝗，想甩脱也甩脱不掉吧。

初三的第一次期末考试终于如约而至，考完一周之后出成绩是老规矩了，这一次，年级第一我果然没能守住，甚至连年级第二都没捞到。我考了年级第三，全班第二，年级第一是谭小瑞。蝉联第一的那一刻时我就幻想过，当我像前任第一那样被别人攻下年级第一的擂台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呢？是会因父母盛怒的斥责而惧怕，是会因不必再维护虚名而如释重负，还是会因自己不够优秀悲愤欲绝呢？可能都有一点吧，做年级第一，当领头羊，仿佛是给我镀上了一层金子，走到哪都闪闪发光惹人注目。实际上对我来说也是枷锁，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弦绷太紧会断，担子压在身上久了我也会累。现在的我也许是累极了，想要歇息一下了吧？这是我升学以来第一次退步，刚升学的时候虽然成绩一直是中上游，但也一直稳步前进着，没有后退过。守了这么久的擂台被别人攻下来了，老早就等着看我笑话的人自然是不在少数，我没什么心思琢磨他们脸上的嘲讽到底能把我贬低到什么程度，只想趁早拖着略感疲惫身体往家走。

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宋小鹏，得知我从第一的位置上掉下来的时候，他眼底的高兴简直要藏不住了，看向我有种兴奋且阴鸷的光。回家之后我原以为老妈得知这个消息会非常愤怒，把我一通臭骂，结果没有。她只是脸色阴沉了几分嘴唇开合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然后转身自己做家务去了。一反常态的是我爸，因为我掉名次的事，他特意去学校找了一趟班主任，班主任猜测我可能是看课外书造成的退步，所以我爸回家就跑进我房间里翻箱倒柜，终于在床底翻出了我每天睡前都会看一会的大堆的杂志。当着我的面发了疯一般把它们一本本撕得粉碎，他看着趴在桌子上已经长得人高马大的此时显得无动于衷的我，终于还是没有动手揍我，只是发了冲我通火了事。今年等待春天到来的时间有点漫长，老朋友一样年年见的冻疮过完春节之后很久都不见好，我想着，等春天到来之后一切会不会好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