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絮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有些意外,她和游满即使是四年前,她爹娘没去世游满没服役那时候,也没太多的接触。
那时候她有爹娘护着,即便爷奶他们不待见,也没受太多委屈,每天不是做些简单的家务活,就是和香柳她们上山下河的跑,疯丫头一个;而游满已经在后娘的驱使和打压下每天早出晚归的忙碌奔波了。
她当初还同情可怜过对方,吃不完不爱吃的饼子剩菜都递给他吃过,如今不过四年,风水轮流转,游满已经分家自己单过,她却还在筹谋应该怎么从饶家的漩涡里逃出去。
“我知道,你别多想。”眼看因为她没说话而越发不知所措的游满,几乎是下一瞬就要丢下木柴跑过来,饶絮低声道。
游满松了口气,傻愣愣的哦了声,随即反应过来,“你还没告诉我,是不是饶家欺负你了?”似乎觉得自己有多管闲事的嫌疑,也怕饶絮对他产生不喜厌恶,虽然游满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担心这个,但他还是听从心意补充道:“饶二叔以前帮过我,我现在帮你揍人也是应该的。”
饶絮有些惊讶的啊声,没想到还有这种理由,她目光落在游满脸上细细看了几眼,直把人看得浑身都不自在,耳垂也悄悄滚烫起来。
“不用了,饶家的事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饶絮轻笑着摇头,“你刚回来,又分了家,别和他们起冲突,免得吃亏。”
游满眼底一亮,视线落在她身上没移开,他也分不清楚此时心口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只是还想多待一会儿多说两句话,但还没等他想到应该怎么开口,就见眼前人继续往树干底下退了退。
“你扛着柴,先回去吧。”
游满微弯的唇角紧抿成一条线,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又看向饶絮,这才注意到对方的神色动作不太对劲。从他们在这里遇见开始,饶絮就没从树干旁离开过,手也始终搭在树身上,甚至让路避开的时候脚步移动也有些迟缓。
他皱着眉头,“你脚受伤了?”
“只是方才不小心崴了下,不打紧,我在这里歇一歇就好了。”饶絮也没指望能瞒过他,闻言也不扭捏掩饰,据实以告。
游满扔下两捆柴,大步走近她身前伸出手,单薄的短襟下是微微带着汗渍和树枝擦出痕迹的古铜色皮肤,因为准备搀扶她而稍稍鼓起的筋脉,看起来就孔武有力的手臂,无一不在展露他浑身所蕴含的力量。
饶絮眼睛仿佛被烫了下,挪开眼,“你这是做什么?”
“你脚受伤了,我送你回去。”游满没想那么多,在军营里战场上缺胳膊断腿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隔三差五就能遇见一群,刚开始他被淋漓的鲜血吓住,双股颤颤险些偷跑回来,后面看习惯了也能面不改色的补刀,眼下知道饶絮崴了脚,他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把人带下去敷药。
因为脑海里的反应意识足够快,他回过神来时手臂已经伸出去横在人家面前了,看着像极了村里的无赖行径,游满心梗了梗,连忙转身蹲下,“我背你先去我那边,等你脚好些了再走。”
饶絮低头看着身前宽厚强壮的后背,眼一抬又瞧见他通红的耳垂微微有些疑惑,但也没推辞或是矫情,她脚踝的确有些不舒服,山路陡峭也比不得平路好走,要是让她一个人磨磨唧唧的下山,指不定天都黑了。
现在差不多申正,太阳渐渐偏移到天边,虽然还有些暖和的余晖照下来,但也抵不住秋日的凉风,尤其是他们此时还在山林之中,四周寂寥,连一丝蝉鸣也无,风一吹就只有树叶簌簌的响,打着转儿掉在地上。
游满蹲了片刻,正欲转头劝她,就察觉到后背覆盖上一具绵软的身体,鼻尖也萦绕着一股馨香,夹杂着些许野草和泥土的气息,尚未出口的话被卡在喉咙里,他偏了偏头避开脖颈边垂下来的几缕发丝,双手握成拳尽量不去碰她肌肤,小心翼翼的往旧茅屋走去。
所幸他这茅屋远离村子中心,除了偶尔竹林发笋子的时候有几个婶子大姐拿着锄头过来挖一挖,这时候向来是没什么人踏足的。
把人背进中间的正屋,他由衷庆幸前两天看不下去这破破烂烂的家具,加急做了一套桌椅摆着,虽然比不上那些手艺人,但凑合凑合也能用。
饶絮踮着脚落地,又跳了两步,手撑着还有毛刺的木桌在最近的凳子坐下,“麻烦你了,游…游二哥。”
游满翻箱倒柜地找茶壶和茶碗,好容易从角落里摸到,听见这个称呼险些没拿稳摔在地上,他心里一惊,看着饶絮的眼神也毫不掩饰诧异,随即健步如飞地走出去。
“你坐坐,我去给你倒水。”
饶絮抿着唇笑,有些不太能理解游满的反应,不过也没打算深究,她抬头打量了几眼这间旧屋,当初修筑的时候应该是考虑到老人腿脚不方便,所以厅堂没做得很宽敞,大约是饶家正屋的一半大小。
屋里中间摆着四张新做的木凳和一张桌子,桌腿都还有些歪歪扭扭,不过直立没什么问题;对面放着些杂七杂八的物件,从她的方向看过去依稀能瞧见一袋大米和糙米面,还有铁锹和锄头,以及几块木头;至于背后,应该就是游满日常起卧的地方。
“先喝口水。”游满从厨房找到半锅中门出门时烧的热水,刚好凉下来能入口,他也没工夫嫌弃,就着院子里水缸洗了洗茶碗,又匆匆忙忙进屋,“你好好休息,我去山上把木柴捡回来。”
“哎——”饶絮喝了半碗水,眼见他要出门,忙抓着木桌边缘起身,“我就不留了,脚好像也好多了,我还有些事。”
“什么事?”
他这话问得太过自然,饶絮也没防备,“要去给李三叔送些茶钱。”
“给我吧,我去送。”游满朝着她摊手。
饶絮抬头看看他那张义正言辞的脸,又低头看看伸到面前的手掌,一时有些恍惚,没弄明白眼下到底是个什么场景,迷迷糊糊的就把腰间荷包扯下来递过去。
游满握着荷包看向她,叮嘱道:“我这边很清静,不必担心会有人发现,你要是一个人待得无聊了就在院子里走走,但不要走得太多以免脚不舒服。要是饿了就去右边厨房,我之前买了馒头包子鸡蛋放在柜子里,不过忘记买些点心了,我下次去镇上的时候买。”
饶絮仰头看着他嗯了声,直到人大步流星出了门看不见身影后,她才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几乎不敢回想刚才的画面,也根本不想承认方才那个呆若木鸡还厚着脸皮回应对方的人是自己。
她在屋子里再也坐不下去,只觉得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哪哪儿都充斥着尴尬和难堪,再继续待下去她恐怕就要就地蒸发了。
她一瘸一拐来到院子里,随手抓了张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看着空旷的院落,呼吸着来自山林间的空气,才仿佛从刚才那个窘迫的处境里解脱出来。
饶絮扯了根地上的杂草编兔子玩,她手不算巧,但这方面却出奇得不错,以前还编了许多蚂蚱蝴蝶给饶梅饶荷,偶尔还能折腾出两朵草花来。不过后面没多少时间,她就很少再玩这些了,如今闲心一起,倒还没忘记步骤,编出来像模像样的。
等她刚编好第四只兔子,和前三只排排坐的时候,游满扛着柴推门进来,二人四目相对,都觉得眼前画面既陌生又温馨,还带着些许的无所适从。
饶絮率先移开目光,“你回来了?”她说完就轻嘶了声,顿时觉得这话也不大对,有点像以前她娘对着外出的爹说的话,于是连忙填补,“那我就先走了。”
游满随手将柴丢在左边还没修缮的旧屋里,看着饶絮挠了挠头,“要不吃了晚饭再回去吧,我前两天去赶集买了肉,一个人吃不完,你……帮个忙?”
饶絮闻言有些无语,寻常人买了肉要么是一口气吃完,要么是分成三四天吃,哪有说吃不完要外人帮忙一起吃的?
游满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的很没有道理,但刚才脱口而出,嘴根本没给脑子思考的余地,他只好将错就错下去,笑了笑。
“其实是因为我的厨艺太差了,之前已经糟蹋过半条肉了,剩下这条没舍得继续浪费,今天正好碰见你,不如咱俩一人一半,就当我请你帮我做饭的酬劳。”
饶絮看了眼厨房,又看了眼人高马大但说起做饭就愁眉苦脸的游满,忍不住噗嗤一笑。
“好,不过不要你的肉,就当你刚才背我下来又帮我送东西给三叔的报酬。”
饶絮不是个拖延的人,说完话就转身进了厨房,幸好她脚踝伤势不重,休息半天下来走动也无碍。她先打量了下厨房的布局,两口灶,一口锅,锅铲菜刀砧板油盐酱醋野葱蒜瓣都摆在旁边,野菜也还有两把,就是看着有些老了。
游满在她身后不动声色地弯腰捡起四只草编兔子揣进怀里,又在饶絮的指挥下去屋里拿来肉和大米,舀了两瓢水进锅里,洗完了菜后顺势坐在灶前烧火。
他边烧火边抬头看低头切菜的饶絮,不知不觉间就看入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