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五时闲耍吃喝,很快就过了十五,天气慢慢不再那么寒冷刺骨,每日里也会有两个时辰的阳光,村里开始陆续繁忙起来。
走在乡间小路田垄上都能看见扛着锄头的村民来去,各家的菜园子也要准备撒种开始新的一茬,力气大些的年轻汉子则经常往返镇上找活挣些散碎银子。
游满也是如此,经过这一两月的走动,如今在村里除了李盛家外,他们也有了两三家说得上话互相招呼的人户,常常结伴去上工,有一次甚至还去了县城码头扛大包,一日挣了四十文钱。
只是这种活难找,人家都更爱用附近的壮劳力,不仅知根知底,而且清晨就开始上工,一直到晚上天黑,随声招呼就能来人,不像游满他们几个,巳时才能上工,酉时就得回家,白耽误许多事。
而镇上虽说离得近些,但需要的劳力却少了许多,没有地主乡绅修房子造东西,就只能捡漏看哪家酒楼店铺需要临时搬东西,每日里挣个二十文都算是运气好,更多的分文不挣空手回来,还要花去一天的吃喝钱。
如此持续了半个多月,游满每天早出晚归累得倒头就睡,和饶絮说话都凑不足一个时辰,他琢磨了好几天又观察了许久,这日傍晚提着个竹篮从镇上回来。
饶絮在家把后院那片空地收拾了下,松了松土后撒了些白菜萝卜的种子上去,也不拘要怎么精心侍弄,每天看着日头浇水施肥就行。
游满进门时她正坐在炉灶前发呆,只偶尔炉膛里的火苗啪啦一声响回神,用木枝撬一下柴火,确保锅里头热乎着。
“阿絮,看我买什么回来了!”他刚一踏进门槛就高声叫人,脚下步子不停地跑到厨房,举着手给饶絮看。
“什么?”
饶絮也不惊讶,自从游满出门做工,他回来时总是这么个动静,便是在外边也是隔着老远就喊人,她不止一次被那几个婶子打趣说笑,早就习惯了。
“鸡雏?!”
只见七八只巴掌大小嫩黄的鸡崽子互相依偎在竹篮里,周围垫着些干草,连它们身上也铺了一层薄薄的草垫子,微弱稚嫩的叽喳声从底下传出来。
饶絮攀着他手臂从里面捧出一只小鸡来,小雏鸡尚且有些没反应过来的呆傻,陡然变了地方也不害怕,乖顺地躺在掌心里,还轻轻磨蹭了下,米粒大小的眼珠子直愣愣的盯着她。
“怎么想起买这个了,多少钱一只?”
“回家的时候正巧遇见了,过年前不是就说要买些鸡雏来养着吗,到时候不论是鸡蛋还是鸡肉就不需要找别家买。”游满拖了张凳子坐下,顺手将竹篮放在离炉灶近的地方,好给这群嫩鸡崽暖和暖和,免得刚到家就撑不住。
“也不贵,卖鸡雏的老奶奶看天色不早了忙着回去,七文钱卖给我的,拢共八只,花了五十六文。”
“也好,最近天气暖和了,厨房这边的火也没怎么断过,不怕冻着它们。”饶絮笑着点头,手指控制着力气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绒毛,“不过咱们没鸡笼,是不是得去买一个?”
“我先用干草给它们堆个窝出来,等哪天在镇上瞧见鸡笼了就买个回来。”游满喝了碗水,见饶絮眉眼弯弯的盯着鸡雏看,还个个都从竹篮里拿出来摸了摸,很是欢喜的模样,哪还有半分眼色给他。
“咳,小鸡崽刚孵出来没多久,又冻又换了地方,先让它们待在篮子里取暖熟悉熟悉环境,你陪我给它们做个窝吧?”
干草就堆放在厨房角落,偶尔饶絮生不起火的时候借助一下,因此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轻轻将手里的鸡崽搁在竹篮里,又拨了拨炉膛里的火苗,确保不会熄灭也不会太大。
游满说话的同时就已经抱了一堆过来丢在地上,又强行塞了一把在饶絮手里,也不真要她帮忙做什么,只是见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低头三两下就把几根草拧成了长条状。
“我们最近挣了多少铜板?”游满抬眸瞥见她也准备跟着拧草,忽然随口问道。
饶絮沉吟了下,起身往堂屋过去,走进内室从木柜里摸出个叮啷作响的靛青色荷包,又转身回到灶屋开始算钱。
“年前我们买完年货吃食,又去各家吃酒,家里就剩了一贯六百五十文钱,但好在关伯母那天给了我一钱银子的谢礼。”
他俩不认字也不大识数,记账不是靠脑子就是用木炭在地上描两笔,知道花在哪儿花了多少就行,除了他俩也没别人能看懂。
“你半个月来在县城镇上各处干活,拢共拿回来三百文钱,有四十文是在县城挣的,吃饭喝水这些花销总共九十文,再就是今天买这几只鸡雏花了五十六文,还有一百五十四文。”
加起来不到两贯钱,游满皱了皱眉。
饶絮倒比他想的开些,村里谁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一月挣一百来文,一年下来也有一贯钱,而且今年家里养了鸡种了菜,只要不大吃大喝,是足够他们生活的。
想到这里,饶絮捏着一枚铜子犹豫了下,手指尖都泛白起来。
游满拧好十来根干草,无意中抬头看见,忙伸手在她手腕上摸了摸示意松开,“怎么了,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饶絮看着游满唔了声,“是有一件事,但怕你不同意。”
“怎么会?”游满啊了声,故作大吃一惊,“你的事我怎么会不同意,我们家都是你说了算,我明明很听话的好吗?”
他看着饶絮噗嗤笑出声才扬了扬眉,握着她指尖没放,“所以是什么事让你这么纠结,说出来我听听,虽然我可能想不出好办法来,但也总比你一个人闷着好。”
饶絮左手撑着脸颊,反捏了捏他手指,“我是觉得镇上找活太累了,每天卯时你就得起身出门,一直到戌时才能回来,而且干的都是力气活还辛苦,这么下去身体也撑不住。”
游满认真听完,轻嗯了声,“所以阿絮是想?”
饶絮垂眸咬了下腮边软肉,声音低低的,“之前李邦成亲,我不是帮着做了几道菜吗?我想试着在村里和附近接这种酒席的活,看能不能挣到钱,要是能行,一月就算只做一次,也能挣个一两百文了,你也能轻松些。”
云山村附近还有好几个村子挨着,几百户人家,做席吃酒的每月都有,要真能做这个,也不用担心没席面。
游满并未迟疑或是纠结,他和饶絮组成小家并不是打算把人拘在家中给他洗衣做饭当老妈子的,那和饶家人的行为有什么区别?于饶絮来说,那就是从一个狼窝进了另一个虎坑,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好啊。”迎着饶絮直直看过来的目光,游满笑了笑:“你想做什么都行,而且你厨艺本来就好,要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吃到,不是可惜了吗?不过我也有个要求。”
他也不等饶絮询问,立时接着道:“要真能做起来一月至多也就接个两三回,乡下席面一般至少也是四荤四素两个热汤打底,而且提前两三天就得买菜备注准备食单,正席那天从早到晚也不能休息,要是接的席面多了,你的身体也吃不消。”
饶絮不意他的想法如此,在他们这里,不论是未成婚的年轻姑娘还是已婚的媳妇婶子,基本上都是在家洗洗刷刷做个绣活,不大会去外面抛头露面做事干活,因为那会给外人落下家里汉子不中用没本事的印象,除非是实在穷得很一家老小要张嘴吃饭,比如村里的朱媒婆。
再不然就是充当顶梁柱的男人没了,也不愿意改嫁,只能靠自己的双手过活,例如村里的陶婶和上回游满请的那位掌勺厨娘。
饶絮开口的时候也做好了游满不同意的准备,她想着夫妻嘛,总是要慢慢磨合的,没有一下就能事事顺心的,而且他们成亲本就仓促,要是对方不同意她就过段时间再说一次,软磨硬泡久了他总会答应。
游满正纳闷她怎么不说话,结果就瞧见饶絮脸上还没来得及褪下的讶异,他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阿絮。”
饶絮愣愣抬头,就见游满脸色正经严肃的看向她。
“如果这话你是四五年前和我说,那我必定是不会同意的,但现在就不同了。”
“这之间有什么关系吗?”饶絮不解。
游满不语,只是一味的笑。
正当她还要继续追问的时候,被他们忽视已久的小鸡崽已经彻底忍不下去了,叽叽喳喳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应该是渴了饿了,我去拿东西给它们。”饶絮抬手握了握脸,起身去橱柜底下拿了两个之前游满练手做的竹筒,大约半根手指那么高,刚好能够给鸡崽装水装食。
游满弯着嘴角继续编手里的干草,所幸他之前跟着李三叔学了点编草鞋的本事,触类旁通,做了个粗劣的草窝出来搁在干草堆旁边,又把炉灶前的鸡雏一一放进去。
“再给它们堆些茅草在上面,应该就不会冷着了。”
饶絮放下水和吃食在草窝边,闻言点了点头,“得快些买个鸡笼回来,等天气转晴了就把它们放到后院,免得屋里到处都是鸡屎。”
她说着拍了下头,诶了声,“你带了鸡雏回来我都高兴忘了,饿没饿?锅里还给你热着饭菜呢,你赶紧去吃了,我烧水给你洗漱就好好休息。”
游满咧着嘴笑她记性不好,随即就被饶絮追上来在手臂上拍了两巴掌,他又忙不迭的求饶吃饭,期间还不忘夸两句饶絮的手艺好。
从这日说开后,饶絮就开始慢慢注意云山村和附近的席面情况,只是她上回虽然在李邦家露了一手,却只有那几个婶子看见,并未大肆传出去,而且她年纪轻,大部分人并不会轻易相信。
一时也就陷入了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