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养了活物,饶絮每天就多了些趣味,三不五时就要去鸡崽子附近转悠两圈,听听声看它们玩闹,做饭的时候也要把它们放在炉灶前烘烘,生怕因为最近反复无常的天气给折腾没了。
二月初,山里的野菜春笋因为雨水多的缘故也渐渐发了芽,村里人一年四季吃惯了这些,所以并不怎么馋这一口鲜味,倒是饶絮前几年都要趁这时候偷偷摘些去镇上卖,好赚几文钱,今年成了婚她也没忘。
大多野菜都还没长成,她就挑拣着摘了两小把野荠菜,回去汆水后凉拌清炒都使得。
她刚走到山脚,就瞧见不远处一群吹吹打打腰间还扎着红布条的汉子从村口那边过来,后面还挑着两三个木箱子,也不知是谁家下聘定亲,阵仗颇大。
“听说这是上河村的胡家来下聘。”正纳闷时一身藕荷色衣裳,头戴银钗的年轻媳妇走到她面前,言语间略有迟疑,“给饶梅的。”
眼前人发髻挽起,描唇画眉,浑身带着点拘谨,又有些不同于她们乡下人的文雅,话中忐忑,视线也飘忽着没敢看过去。
饶絮略一思索也就明白过来,笑道:“原来如此,我还当是谁家呢。薇娘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是要上山?”
朱薇娘,即李邦的媳妇闻言心神落定,她成婚第二日就从婆母那里听说了当天的情况,知道多亏了饶絮才避免了后面的种种麻烦,因此心里很是感激,不仅特地和饶絮道谢了一回,也有意和她走动拉近关系。
“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朱薇娘小的时候父亲做生意发了点小财,全家跟着搬去了镇上,对于乡下是既熟悉又陌生,李邦如今又没多余的银钱在镇上租宅子,他去上工后就留她一个人在家里和公婆面面相对,浑身都不自在。
而饶絮那天帮了忙,她们年龄又相近,关氏知道后也不会多话,所以她就常过来找饶絮说话。
“是有什么事吗?”饶絮顺手将篮子里的野荠菜分了她一把,这东西不是什么难得的,过两日后山遍地都是,她也乐得做顺水人情。
朱薇娘用路边草叶擦了擦荠菜根部的湿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过两日打算去镇上赶集,他要去上工不能陪我,爹娘都得忙着田里,又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去,所以想问问你。”
饶絮眨了眨眼,有片刻不能理解,村里到镇上虽说距离不算近,但每逢大集都会有许多婶子去买卖,也有两文钱的牛车接送,一路也不是什么荒无人烟的小道,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都能走个来回,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朱薇娘并不是她,她受生活所迫不得不壮着胆子在这条路上漏夜来回,顾不得害怕这种无关紧要的情绪,但对方不同,家里人担心也是应该的。
“好啊。”饶絮掩下那些思绪笑了笑,“三天后刚好是大集,早上我去找你,咱们一块儿去。”
朱薇娘高兴的嗯了声,她自从正月初六成婚以来,就三朝回门的时候去过一趟镇上,其他时候都窝在村里,早就无聊了。偏生李邦的活儿轻易请不得假,他们夫妻也就晚上才有工夫说话谈心,看着对方累得话都说不出来,她也不好厚着脸皮让人陪。
“絮娘,”朱薇娘左右看看,紧挨着饶絮一边说话一边用小手指比出短短的一截,轻声道:“我就问个小问题,你要是觉得冒犯就不用理我。”
饶絮失笑,“你问。”
“我听村里的人说,胡家那门亲事原本应该是你的,但你死活不肯答应,还飞快和游满成亲了,是真的吗?”
朱薇娘这段时间虽说无聊,但左邻右舍的闲话也听了不少,村里婶子们的嘴也不把门,见有听客就说得更加起劲,有的没的都能编一箩筐。
关于饶絮成亲这件事,朱薇娘没说的是,那些妇人暗地里的说辞更加过分,揣测饶絮和游满是一早有了首尾,说不得还珠胎暗结,所以才放着大好的胡家夫婿不要,捡了游满这个凶残的穷鬼。
饶絮也大致猜到了朱薇娘想要问什么,也不介意,然而胡老大的事她此刻说出来怕也没用,毕竟没证据没证人,只是她一家之言,反而会被饶家倒打一耙说她看不得饶梅好污蔑对方的夫婿。
她斟酌了下,委婉说道:“不合眼缘罢了。胡老大是外村人,品性家私都不清楚,我家的情形你也知道,爹娘早没了,到时候真要出什么事不仅这边靠不住,在上河村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不如就在自家村里,好歹能找村长做个主。”
朱薇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见着前面就到了李家,关氏正抱着大捆猪草进屋,她忙吐了吐舌和饶絮分开跑回去。
“娘,我来吧。”她上前一把抢过关氏怀里的猪草后急急忙忙进屋,差点就被门槛绊倒,吓得关氏在后面跟着转圈。
“薇娘你去歇着吧,娘自己来就行。”
饶絮看得好笑,心底又有些羡慕对方的自在,她顺路又去了一趟李三叔家问李香柳过两天要不要一道去镇上,得了信后才转身回家。
晚间游满回来知道这事,一边大口刨饭一边道:“我和你们一起,等到了镇上我再去做工。”
饶絮挑了一筷子野荠菜给他,“那时候只怕时辰都晚了,还能找到活儿吗?”
“这两天有家米行在招人,接下来半月都有事情,我今天在管事那里挂了名,不需要再去抢,去了直接报道就是。”
他力气大事也少不磨叽,别人一次搬两袋大米,他能搬动三四袋,工钱却是一样的,管事的盯了两天才终于拍板,今天下工后专门拉着人说了,还能包一顿午饭。
“累不累?那我明天多做些肉给你补补,之前剩的那点肉本来说熏干做腊肉,也不怕坏,既然这样还是都做了吃比较好。”
游满囫囵吞饭,对于饶絮的话他向来赞同,“等有了余钱我去集市多买些肉,既然要做腊肉就多做些,一年到头都有的吃。”
“你吃慢点,又没人和你抢。”瓦罐里还剩了一些糙米饭和锅巴,饶絮刮了个干净都舀到他碗里压实,“用汤泡着好吃些。至于买肉买东西都不急,有就吃,没有就不吃,又不是少了这两口就不活了,为着这个累坏了身体才不值得。”
游满点头,吃饭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见他在听,饶絮又道:“等米行的事结束了就先不去镇上了,把那三亩田给拾掇好,种了稻米也省下买粮的钱。”
就着空寂山林里偶尔发出的鸟雀声,饶絮想起什么有趣的就念叨两句,游满间或插几句嘴,更多的是默默听着,跳跃的火苗映在二人身上,也算是一室温馨。
初十的大集,饶絮初九那日晚间和游满去后山摘了一篓子的野菜,初十早上卯时二人就起身进了山,又得了一篮子的鲜嫩菜,捆成一把把装在背篓里,直到辰时她才按着约定去李家找朱薇娘出门。
去镇上走路要一个多时辰,若是只有饶絮游满二人他们估摸就省钱走路了,但加了个朱薇娘,一行三人便去村头各花了两文钱坐牛车,花了半个时辰到镇上。
游满将二人送到集市前,匆匆说了两句就赶去米行那边。
朱薇娘看了眼拥挤热闹的集市,挽着饶絮叹气,“我看游满对你是真真的好,连这两步路也要送你过来,不像我家那个,知道我要来赶集就叮嘱我小心些,别的一句话都没有,更别说接送我了。”
饶絮微愣,随即笑道:“你在镇上只怕比谁都熟悉些,李邦就是想送估计也没机会。”
朱薇娘心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摸了摸肚子,看着集市上卖的吃食几乎是什么都想尝尝,所幸她今早出门特地没吃早食来着。
“你先去吃东西,我去里面找个位置把菜卖了,一个时辰后在这里会面,怎么样?”饶絮见她看着那些吃食摊子眼睛都亮闪闪的神色提议道。
朱薇娘纠结了下,肚子叽咕一声到底没能忍住美食的诱惑,急忙点了点头和饶絮分开,朝着记忆里的摊子快步走过去。
饶絮眼里含笑,见朱薇娘很快消失在人群里,也循着人流往前。她今天来得晚了些,集市里的好位置早就被人占满了,最后在卖竹篮草鞋的地摊和卖鱼的摊子中间找到处空隙,所幸左右两家卖的东西和野菜不冲突,也就没人拦她。
野菜夏秋两季最多,种类也齐全,冬末春初比较少,饶絮和游满摘的一背篓也不过十来二十斤,旧布铺在地面,一把把还沾着水珠的青翠野菜摆在上面,不多时就有妇人驻足问价。
“这是野荠菜,马蹄菜还有二月蓝,一文钱两把,您随便挑,都是今早才去山里摘的,新鲜着。”
她卖菜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什么季节该是什么价心里清楚,报完价后脸上就带着笑,任凭对方怎么讲也不肯降。
“你这小媳妇好犟的性子,怎么说都不听,一文钱三把,要是能行我买三文钱的如何?”挎着竹篮的妇人有些急了,野菜虽然不稀奇,但这时节刚出芽就掐了尖儿的却难寻,吃起来青嫩又爽口。
饶絮苦笑,拿起一把二月蓝给她看,“大姐您瞧瞧,实在是没得降了,我和夫婿大清早摸着黑去山里摘的,还差点摔了,拢共也没多少,要是就这么卖了您,我可真是连瓶跌打药都买不到。”
那妇人啧了两声,刚准备继续说话就被人给挤开了。
“你这有多少的野菜,我全都要了!”
饶絮视线在挤过来的中年男人身上扫了两眼,还没应答就见先前的妇人拔高了声音斥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分明是我先来的,要卖也是先卖给我才对!”
男人双手拢在衣袖里,耷了下眼皮子将摊上的野菜看了遍,充耳不闻妇人的话,朝着后头的小厮一抬下巴,立时就有人递了一把铜钱过来。
“一文钱两把,这里三十文,够不够?”
饶絮暗暗乍舌,也顾不上吵闹的妇人了,数了数铜板点点头,“够的,刚好这个数。”
男人看了两眼,见没什么东西装菜,索性又示意小厮递了五文钱过去,“买你的这块布,最近这一个月要是还有这么鲜嫩的野菜,只管送到镇上常家去,我都要了。”
入冬后厨房多做大鱼大肉的菜式,连吃一个多月任是谁都吃腻了,巴不得来口新鲜野菜换换口味,可惜集市里虽然卖菜的多,口感脆嫩的却少,他连寻了两场才遇到这么一回。
饶絮不清楚眼前男人是谁,也不知道常家位置,但仍旧点了点头,打算过后去问问朱薇娘或是在镇上打听打听,便是薅遍后山也得再来送一次挣几文钱。
眼见那男人连布带菜都拿走了,饶絮跟前空荡荡的只剩个背篓,一直被忽视的妇人不甘心地骂了两句,满脸不悦的离开。
饶絮赔了笑,摸着荷包里的铜子又忍不住开心,原本打算摆一个时辰的摊子不过两刻钟就结束了,集市却还热闹着,她也准备到处看看逛逛,权当偷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