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巧的是,他们到的时候阳总也在。
这阳总正好在和小徒弟的客户聊天,看那样子相谈甚欢,十分火热。
“师父,那不是阳总么?”小徒弟不知道这是阳总的会所,所以惊讶。
但杜鸻估计,这小徒弟要是知道了这会所背后真正的老板,估计得更惊讶。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来了就别着急走了,我正好让人带你去试试我们这的项目。”阳总说着,招来了一个礼仪小姐,“你一会儿带胡总去转转,看胡总喜欢什么项目,就带他去体验体验。”
礼仪小姐点头说“是”,准备引着这胡总往里走。
小徒弟赶紧冲上去,“胡总!”
杜鸻心头一跳,心里暗怪,但面上却没说什么,还是走过去主动跟阳总打招呼,帮他这个小徒弟解了围。
小徒弟这才重新跟阳总打招呼。
阳总笑眯眯地,“小杜啊,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是……”
“阳总,我今天正好带徒弟来拜访客户,没想到碰巧在这看到您了。还真是缘分。”杜鸻直接把阳总抛出来的话题岔开。
自从合同项目的事儿被有序推进下去后,阳总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个会所的事,但他不觉得阳总真的能轻易放弃这件事。
他是这件事的知情者,甚至上次为了让他放心,阳总没带司机也没带秘书,亲自开车送他来的。而且之前跟他提了过了那么多次,真的会因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而轻易放弃吗?
不会。
阳总一向很难缠。
“原来是这样,”阳总脸上的笑意更深,“你们要拜访的客户就是胡总吧?正好巧了,胡总是我兄弟。这样,今天我做东,大家一起吃顿饭。胡总啊,这小杜是我一个弟弟,这是他的小徒弟,给我个面子,有什么咱们饭桌上谈。一顿饭谈不了,那就多给他们一点时间。”
胡总脸上也露出狡黠地笑容,“行,那就看在阳总的面子上,一起吃个饭!”
小徒弟既兴奋又有点紧张,“谢谢阳总,谢谢胡总。”
礼仪小姐领着他们往餐厅走。
阳总特意开了个包厢。
杜鸻和小徒弟缀在后面。
小徒弟紧张地问:“师父,我完全没想到今天会碰上阳总,我准备的拜访礼物根本不够啊,怎么办?”
“没事。”杜鸻当然也没准备多余的拜访礼物。
碰到阳总是碰巧,所以没有就没有了吧。
这阳总虽然抠门,但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为难人。
阳总是最后进门的。
进门之前,杜鸻已经让他的小徒弟把准备好的拜访礼物交给胡总了。
胡总也是自己来的,至少杜鸻现在都没有看到胡总身边带着秘书或者助理。
这让他觉得有点奇怪。
据他了解,这个胡总在公司里的级别也不低,而且他们公司虽然没有阳总所在的公司大,但这种单独出行会面的情况还是比较少的。而且胡总这个人可比阳总好面子得多。
东西就放在胡总的脚边。
阳总进来后,路过胡总身边,看了眼胡总脚边的东西,但什么都没说,直接把这件事略过了。
小徒弟肉眼可见地轻松下来。
杜鸻倒是很淡定。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阳总说了有什么工作上的话也都可以直接放在饭桌上说,可真到了吃饭的时候,谁也没有主动去提合作的事儿。杜鸻依旧淡定地吃着饭,因为他早就料到了这种事情。之前说的不过是阳总的场面话罢了。
倒是小徒弟着急得不行,好几次敬酒的时候想要跟胡总提一提合作上的事儿都被胡总用别的话给挡了回去。
饭后,阳总领着他们去茶室喝茶。
“怎么办啊师父,这胡总他不听我说啊。”小徒弟急得不行,都快原地跺脚了。
杜鸻沉声道:“冷静一点。饭桌上大部分的生意都谈不成,这很正常。一会去的茶室才是真正谈事的地方。”
小徒弟半信半疑,“真的吗?”
“安心。”杜鸻拍了拍小徒弟的后背,“就算谈不成也没事。别太较真。”
小徒弟震惊地看着杜鸻,“师父你这么教我真的好吗?”
杜鸻笑而不语。
他倒不是非得这么教人,只是他觉得这个胡总也不是什么善茬。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这个胡总和阳总关系好到了什么地步,是真的只是甲乙方关系还是有更深层次的私下关系。
如果有那就麻烦了,毕竟只有臭味相投的人才能玩在一块儿。
那他这小徒弟收的磋磨就多了。
进了茶室后没坐一会,阳总主动提出来先走,“我跟小杜有点事儿谈,你们谈你们的。胡总啊,看在我的面子上可别太为难人家。”
胡总:“放心吧阳总,我办事儿你还不放心啊?”
杜鸻起身。
小徒弟拽了他一下。
杜鸻朝胡总点点头,“好好谈。”
小徒弟点头。
“胡总,失陪了。”杜鸻说完就离开了茶室。
阳总就在门口等着。
“阳总。”杜鸻叫了一声。
阳总上下打量着杜鸻,“怎么样啊最近?这段时间我都忙着对货,没来得及问问你的情况。上次回去,淋雨了吧?后来怎么样?”
杜鸻觉得阳总这话头开得奇怪,但也没多想,“挺好的。多谢阳总关心。还不知道这批货的质量您这边满不满意?”
“满意啊,当然满意了,你们公司的原料质量我一直都是很信任的。来,带你看个东西。”阳总神秘兮兮地走在前面。
杜鸻跟在后面。
这个会所后面还有个二期,目前已经封顶了。这个二期的楼没有一期的高,现在也基本没有工人了,整个场地安安静静的。
杜鸻打量了一下这个二期,难怪他上次来的时候没有听到动静,看这个样子,怕是他上次来之前就已经封顶了。
这个地方很隐秘,如果不是这次阳总带他来,他还真的发现不了这里边还藏着这么一个天地。
“二次施工完了之后就开始装修了。”阳总大手一挥,“怎么样,看着还行吧?”
杜鸻点头,“挺不错的。”
“这二期省了不少钱,也多亏老弟你啊。”阳总感慨道。
多亏他?!
多亏什么他。
他可没掺和到这个项目里。
“阳总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哦,你们那马组长没跟你说?”
“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阳总主动提到了那一式四份的合同,“你们公司要面上的账,我呢,寻的是低成本,正好互惠互利。那天你给我送来的那份合同你应该还没看仔细吧?单价核没核算过?”
一般情况下,合同里会规定好单价、吨数、总价以及算法备注,那天他看了单价,看了吨数也看了总价,虽说没有核算,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是法务那边过过手的。
后边备注里还有一句随行就市。
单价浮动也是合理的。
先不说单价。
就说那句“互惠互利”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互惠互利?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杜鸻沉着脸问。
阳总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道:“那你现在知道了。小杜啊,你跟我合作了这么久也应该知道一些事情了。生意场上就是这个样子,有时候你给我一点利,我还你一点。而且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得那么明白,你情我愿的事情,还能得到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杜鸻脸色铁青。
怪不得那天在电梯里的时候阳总会做那个手势。
原来早就已经想好了。
他那天送过去的也根本不是什么落下的正本,那是另一份早就已经签好了的合同,有金额的那一页已经被改动过了。
怪不得,怪不得。
所以根本不是他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是因为从一开始他们这些人本来就打算做阴阳合同,但是他一开始就拒绝了,后面怕他坏事才做了这么一套,把他诓进去,让他以为是自己的脑子真出问题了。
都!他!X!是!假!的!
“阳总,您说的对。”杜鸻气得咬牙切齿,头晕目眩。
他摸向口袋,拿出自己常揣在兜里的药瓶,吃了两片谷维素片。
效果没那么快显现,但至少能给他一点心理安慰。
阳总转身:“所以啊小杜,之后的事情,还得你来做啊。你看我这二期还得靠你啊。做好了有分成,不用你出一分钱,这种空手套白狼的事儿不好么?也就是看在你这人有耐性,沉得住,我才把这么好的项目介绍给你。你老大不小了,光靠你们公司的那一点提成有什么用?还没买房吧?年轻人,总得趁着年轻的时候多试试几条路子。”
杜鸻听得气血翻涌,但他不能吭声。
他今天没有录音他也没有别的证据,合同的事儿做得太天衣无缝了,就连他自己都差点全信了。
阳总和他背后的公司沆瀣一气,而他只有一个人,怎么斗得过?
只能抽身。
尽可能地抽身。
回去之后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阳总的这个项目交接出去,至于他小徒弟那边……
最好今天谈不成。
否则他的小徒弟也得跟他走一样的路子。
再见到他那小徒弟的时候,杜鸻心里一沉,知道他的祈愿落空了。看他小徒弟高兴的那个样子,怕是已经谈成了。
“师父!胡总那边答应了!”
果然。
杜鸻收敛情绪,“恭喜。”
“多亏了师父!如果不是因为阳总恰好在这,你又陪着我一起过来,估计还不会那么顺利。”小徒弟挠挠头,“不过还是得借一下师父的压价权限。胡总那边说,他要的报价最多只愿意比阳总的高那么一点。”
小徒弟伸手比了个二。
杜鸻微眯起眼睛,“两个点?”
小徒弟摇头,“二十个点。”
“……”
杜鸻都有点想拆开他这小徒弟的脑子看看里边到底装着什么了,“这用不上我的压价权限。这个价格和市场价差不多了。”
小徒弟兴奋道:“真的吗!?”
“当然。”杜鸻没有说谎,也不知道他这个小徒弟到底给这个胡总报了多少,这个胡总竟然还愿意比阳总的价格多二十个点。
如果按照这次阳总采购的价格来算的话,这二十个点已经轻轻松松地超过当前的市场价了。
不管怎么样,这也是他这个小徒弟的运气。
他就没这个运气了。
回到公司后,趁着没事,他一边督促小徒弟把合同弄出来,一边把原始的合同电子档找出来。他的电脑是设置了密码的,但公司也有监控,虽然不知道利用监控破解密码的可能性有多大,至少也存在一定可能。
他当然有备份的习惯,可现在他把自己之前所有存备份的U盘和邮箱都找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记录。
U盘是不离身的,这点他可以肯定。
至于邮箱……
邮箱用的是工作邮箱,主打一个方便,但最权限在他们公司的人事部那。有了最高权限,完全可以在不输入他个人重新设定的密码下进入他的邮箱。
删掉备份里的文件也是轻轻松松的事。
最后一条路子就是查监控了。
杜鸻捏紧了拳头,打算找个理由去找人事调监控的时候,阳总发来了一条信息。
他没有防备,直接在电脑屏幕上打开了那个信息。
一张高清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
他猛地关掉聊天界面,心脏怦怦直跳。
这个阳总!
那张照片里,他正好接过了阳总给他的红包。
不,不。
不能说是正好接过,因为照片里只有他一个人拿着红包,阳总的手端正地放在桌面上,没有任何往前伸的迹象。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红包是阳总给他递的。
可照片依旧能有另一个解释——他明目张胆地给阳总送红包!
突然,一个熟悉的画面闪进他的脑海。
他记起来那个阳总给他递红包的梦境的后半段是什么了。
是一条带着威胁的信息,没有任何文字,只有照片——他“贿赂”阳总时各种角度的画面!
和现在大差不差。
可他当时没想起来这么一段。
现在事情真的发生了,他才突然意识到他的梦早就给了他答案。
在那之前,他梦到了他因为和阳总的合作戴上了银手铐。他当时只觉得那是他被闹魔怔了,却怎么都没想到和他后边的梦对上了。
他突然卸力,重重地靠在椅背上。
不管那个结局会不会发生,他必须尽早地从这件事里脱身出来。
这就是个巨大的圈套,而且是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清清楚楚的圈套!
马组长,他们的法务,甚至是他们公司的老板。
有一个算一个。
杜鸻恍惚了一下午。
最后是严潘过来拍了拍他,他才意识到已经下班了。
“怎么了今天,又魂不守舍的?听说你那小徒弟不是谈得挺好么,下午都在准备合同了,你是在担心他还是在担心你自己?”
严潘后半句话狠狠地戳了杜鸻一下。
杜鸻抬头,眼神阴郁地看了眼严潘。
严潘吓了一跳,“你干嘛你?我就问你一句,你这什么表情?”
“抱歉,我就是太累了。”杜鸻狠狠地抹了把脸,“你先回去吧,我一会走。”
“行,那我走了啊。”严潘很快就溜了。
他的小徒弟还没走,还在弄那该死的合同。
他懒得继续盯着,但走之前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最终合同确定好后记得多做几个备份,工作留痕,拍照或者是截图的随便。总之,一定要留好记录,听见没有?”
小徒弟认真点头,“放心吧师父。不过你没事儿吗?你这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没事。”杜鸻强颜欢笑。
他没回家,哪个家都没回。
他去了趟世外酒馆。
破天荒的,今天酒馆里没什么人,至少他到的时候,里边就只有调酒师和零零散散的三两个客人。
调酒师一看见他,“哟”了一声,“这次还是喝啤酒?”
杜鸻没想到调酒师还记得他,毕竟他就只来过那一次。估摸着是他头一次来这儿就点的啤酒,还是最常见的那一款,太让人印象深刻了。
“不了,”杜鸻往吧台前面的椅子一坐,“我对这些不在行,也不知道什么好喝,你给我推荐一个吧。”
“行啊。”调酒师观察了一下杜鸻的脸色,从操作台上选了一些东西,“我姓望,上次还没做过自我介绍是吧?一般大家都叫我‘望望’啊,‘望哥’啊随便。反正只要我能知道是在叫我的都行。”
“原来你就是老板啊?”杜鸻说完才发现自己太惊讶了,赶紧解释,“不好意思望哥,我只是没想到这家小酒馆的老板竟然这么年轻。”
望老板熟练地转着调酒器,“没事,来的人都这么说。”
不多会儿,一杯橙色半透明的小杯酒就放到了杜鸻面前。
上面还有一片薄而透亮的苦橙片。
“试试。”
杜鸻看着眼前的酒,拿起来抿了一口。
这杯酒入口就是果香,随后才是高度酒才有的香味气,带着一点微苦的口感,涩而麻,再品的时候又能感觉到一点来自清水的甜。
口感很丰富的一杯酒。
杜鸻以前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喝过了,“这杯酒叫什么名字?”
望老板想了想,“做的时候想的是‘信仰’,但是现在想想好像又太宽泛了。你觉得叫什么合适?”
杜鸻愣了一下,“这酒原来没名字吗?”
“这酒原来就没有。”望老板好笑道,“这还是你给我的灵感。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的。哪儿有意思我也说不上。反正这酒就是你给的灵感,你就给起个名字吧,以后你来,这酒管够,免费不收你钱。”
杜鸻动了动嘴,最后还是没跟望老板客气。
他晃动酒杯,看着细细的光线在酒里折绕,随着他的晃动而上下变化。
“那就叫抽丝吧。”
只有耐心地抽丝剥茧,才能品出这杯酒真正的味道。
或许他也一样。
他现在的思绪就像是一个凌乱的线团,得先找到头,再一点一点地抽出来,才能把所有的线捋顺。
处处都是陷阱的工作,乱七八糟的记忆……
没有一点是好的。
“抽丝?”望老板品了品,拍板定案,“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