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鸻喝得有点多。
抽丝的度数不高但是很容易让人上头。他离开小酒馆的时候脚步漂浮,但是脑子无比兴奋。如果不是他现在确实没什么力气了,他非得跑步回家。
小酒馆就在公司附近,四舍五入就在他租住的房子附近。他走路回到小区,还在楼下逗了会儿猫才上楼。
回到家,他简单地冲了个澡后,坐在床上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今天晚上的天气不太好,云层很厚,不仅遮住了星星,连月光都没有一丝。
他现在的思绪很跳跃,一下是他刚毕业的时候,一下是前同事的葬礼,一下是他转行刚进入这个公司的第一天,一下是第一次碰到阳总。
然后脑子里闪过很多个人的脸,父母的,同事的,还有各个年龄段的同学的。最后记忆都定格在他和那几个已经不在了的前同事的交集上。
里面有跟他关系一般的,也有跟他关系不错的。
他又忽然想到了自己在听到他们的死讯时的心情。
先是平静,接着是难过,铺天盖地的难过,再然后又重新回归平静。接着他开始想什么呢?他在想他的这些同事们突然离世的原因。其实医院和他们的家人以及他们离世前的遭遇都给出了最标准的答案。
过劳,突发心梗有或者是心脏骤停。
还有一个是突发性的脑溢血,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救了。
他查过,从发病到死亡可能就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他又开始猜,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他们有意识吗?真的会看见另一个世界的亲人吗?还是突然会遗憾,又或者根本意识不到这是死亡预警。
他们会不会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
“会吧。”杜鸻突然自言自语地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突然,他回头看了眼桌上的电子钟。
23:00
一个非常标准的数字。
下一秒。
23:01
跳得真快。
他的视线从电子钟上移开,看向旁边放着的塑料袋。
袋子里装的是医生开的新药,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还没到要换药的地步,所以一直放着没吃。
他现在也不打算吃。
毕竟他心里的疑虑已经有了答案。至少在合同规定的金额和吨数上,他没有记错,那不是他的问题,只是有心人给他下的一个套而已。。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是这些人确确实实找到了他软肋和漏洞。
这次就算他们赢了。
临睡前,杜鸻把合同的事用电脑的记事本写好,把那天他离开阳总公司后录的音、年初五他和阳总在餐厅里吃饭时他对红包拍的照都做了存档,甚至截图证明了拍摄的时间。最后他把这些做成了**文件,还设置了密码,除了他之外,不会有人能再从他的电脑里偷去。
酒精代谢得差不多了,脑子也终于消停下来。
他躺下了,没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杜鸻,别睡了我靠,帮我看看这个到底哪儿有问题?我看得眼都花了也没看出什么问题啊。一跑就报错。”
杜鸻睁开眼,抻了个懒腰,歪着身子凑到旁边卢运的电脑屏幕前,上下看了一下,“这儿,大小写错了。”
卢运凑近看了眼,“卧槽!服了。”
卢运把大小写改完后,代码终于跑顺了。
杜鸻开始查自己这个部分的Bug。
最近他们公司代开发的一款软件要做升级,所有程序员都在这加班加点。本来代码都是套好的,只要按照运营他们开发讨论的结果来做对应的修改和升级就行,偏偏新版上线的时候发现了巨大的营销Bug,现在所有人都在加班加点地连夜修改,把漏洞补上的同时再想办法从使用者那把多余的消费券收回来。
这又是个巨大的工程。
他们已经熬了两宿了。
杜鸻还好,他每周都有固定的锻炼时间,加上从小到大养成的早睡早起的习惯,只要不加班,他的作息基本上是正常。虽然一整宿地做梦会消耗他的一些精气神,但他也比其他同事的精神要好得多。
卢运又去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
“几点了还喝啊?”杜鸻问了一句,“别喝了,喝点水得了,困了就睡会儿,这玩意儿改不完的。”
“不行啊。”卢运说,“我一个星期没回家了,我老婆说我明晚要还是不回家就不用回去了。靠,我他妈也不想啊。不过没办法,我老婆也辛苦,一个人带孩子,我不得回去看看?”
杜鸻抬手想要拍拍卢运的肩膀,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来,他又把手放下了,“中国好男人。”
“去你的。”卢运笑着说。
所有工作第二天中午就全都结束了。
新版本重新上线后已经没问题了。
部门总监给他们准了三天假。
“昨天多亏你了兄弟。”卢运拍了他一下,“回来请你吃饭。”
杜鸻看着卢运,心底闪过一丝说不出的感觉。他顿了顿,笑着反拍了同事一下,“多大事,回去好好休息,别熬了。”
“知道知道。”卢运拿着自己的东西,第一个溜的。
“卢运那小子跑挺快啊,总监都还没走呢。”
“他要再不回去他媳妇儿就得带着娃跑了,换你你不急?”
“没有吧,那么夸张?”
“可不夸张,他都不是本市的,他老婆孩子在隔壁市呢。”
“那也是,一个星期耗在这,谁老婆孩子都得疯。”
“那可不一定,反正我老婆美着呢,我回不回家她根本不管。”
“那你完了兄弟。”
杜鸻也走了。
他也得回家,上车前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11:01
上车后,时间立马跳了。
11:02
只要人不在公司,每一分钟都过得贼快。
第二天一大早,杜鸻还没睡醒就接到了一个同事的电话。
他看见备注的时候心里一咯噔,第一反应是软件又出问题了,得回去继续加班。
“杜鸻出事儿了!”
杜鸻听着声已经起来了,只是还没等他问是不是软件的事,就听电话那头的人说:“卢运没了!”
杜鸻立马就清醒了,“什么叫没了?”
“就是没了,你赶紧来公司,我还得给其他人打电话,一会都去一趟。”
电话匆忙地挂断了。
周遭安静下来后没两秒,闹铃突然响了。
电子钟上显示着现在的时间。
8:00
这是他平时起床的时间。
他的意识回笼,大脑终于反应过来了。
卢运没了。
卢运死了。
卢运的家里死气沉沉。
杜鸻他们一行人赶到的时候,卢运的尸体已经送到殡仪馆了。这是他们第二次来卢运家,第一次是卢运结婚的时候。
卢运是两年前结的婚,和他老婆结婚刚一年就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但是卢运的工作不在他家本地,因为本地的工资不高,而且机会也不多,这也是为什么卢运一直都跟他老婆分居两地,只有周末或者休息的时候才回来一趟。
“嫂子,卢运怎么没的?”来的人里有人问。
小嫂子眼睛哭得通红,孩子是老人在带着,已经被哄睡了。
小嫂子摇头,“昨天他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晚上一起吃了饭,还一块带,带着孩子去散步了。今天早上我起来,问问他早餐吃什么的时候,一,一摸……”
小嫂子捂着嘴,压着声音哭。
“有没有叫医生来?医生怎么说?”
小嫂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和卢运都是同一批进公司的,年纪差不多大,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大家来来回回也只说得出“节哀”两个字,再多的也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这时候劝什么都不合适。
所有人在卢运家里忙了两天,帮着处理了卢运的后事。
杜鸻和所有人一样,麻木地帮忙着,对卢运突然没了这件事依旧没什么实感。直到他们在告别厅参加了卢运的葬礼,看到了卢运躺在透明棺里,宛如睡着的样子,他们才意识到,昨天还在跟他们并肩作战的同事已经走了。
“我昨天,”杜鸻低声说了几个字就停了。
旁边的同事听见了,问他,“昨天什么?”
他摇头,“没什么。”
同事:“不是,你话别说到一半啊。”
他看着逐渐空荡的告别厅,低声说:“昨天看着卢哥的时候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现在想想,我昨天可能已经预感到卢哥会出事了。”
同事一脸惊恐,“杜鸻,这话不能乱说啊。”
杜鸻知道同事不信,毕竟感觉这种东西太缥缈了,听起来就很不靠谱。他也没解释,毕竟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种感觉。
他们从卢运家回来的时候,三天假已经结束了。
大家各回各家换了衣服,下午才去的公司。
整个开发部死气沉沉,没人有心思工作。
杜鸻的感触最深。卢运的工位就在他旁边,现在右边位置空荡荡的,何止一点的不习惯。
总监来到办公室,“杜鸻,把卢运的东西收一收,一会帮他寄回去。”
“总监,卢运才刚走。”
“是啊总监,他才刚走,就这么收拾他的东西……”
“干什么?都要造反啊?东西留着卢运就能回来吗?”总监沉这张脸,“杜鸻,收拾啊,还愣着干什么?”
杜鸻去人事部领了个快递用的纸箱子,把卢运的东西一件件地规整好装到箱子里。
卢运几乎把公司当家了,留下来的东西很多,每一件都很小,但是每一件都很重。
杜鸻收拾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自己屏息了,放完最后一样东西的时候他才发现憋气憋得心口疼。
一阵突兀的铃声打破了办公室的沉闷。
杜鸻掏出手机,眼前蓦地一黑,再睁眼的时候,他竟然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手机铃声还在响。
他靠着肌肉记忆摸到了手机,刚一接听,电话那头的吼声差点把他的魂吓飞。
“杜鸻你死哪去了!怎么,不打算干了是吧?!”
杜鸻一骨碌坐起来。
好赖不赖,电子钟显示着11:03分。
他微眯了下眼,晃了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