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饭快见底的时候,简桢夺门而入。
“小凉,有些事我要说清楚。”
“哟,怎么不破窗了,”沐青樾睨他一眼,纳闷这人怎么每次都出现的那么突然,“哦,这是五楼,茗烟楼窗外没台子,您老上不来。”
“您老?”简桢欲待蹬鼻子上脸。
“你不是喜欢整那没大没小一套么,”沐青樾继续吃饭,见到简桢,他这额角又起了火辣辣的疼,“叫我小崽子是谁叫的,你喜欢当长辈,可不就是您老么。”
“你……我不和你计较,”简桢拉了把凳子在季凉身旁坐下,平复心情,“小凉,天引珠你收的好,我是不应该常进宫去找季冉,有些事其实想想,是该早些遏制,不然演变下去,结果谁都预料不到,就好比你,你对沐青樾的感情,小时候不遏制,长大了一发不可收拾。”
简桢扯得很远,也许是要讲和,也许是要给自己挣回点面子,权衡利弊之下,他不得不来。
沐青樾听得糊涂,简桢这茬莫名,想来应该之前和季凉有过争执。
他见季凉一直没说话,该是不想与简桢交谈,便道:“季凉,怪事,刚刚明明有人进来,这人去哪了,光听到狗叫了。”
季凉无声落笑。
“沐青樾!”简桢霍然起立,碍于季凉在场,又憋回气焰,“那日的事,我不对,这给你,赔罪的。”
简桢扬手一掷,将他特意去拿的黄菱糕丢给沐青樾。
沐青樾诧异看他,扒拉开黄菱糕的袋子,还热乎的。
“没下毒吧,你给我道歉,”沐青樾问季凉,“你逼他的?”
“没有。”季凉用湿巾帕擦了擦手,剥了一只虾放进沐青樾碗里。
“简桢,一份黄菱糕恐怕不够吧,”沐青樾很自然的吃掉那只虾,“一份黄菱糕换一个伤疤,果然是生意人。”
沐青樾也不是诚心找茬,他也不在乎额角伤疤,也没真的怨恨简桢意图杀他,毕竟简桢这般行为,是为了季凉。
他理解,就像他理解孟里芜一样。
他只是看不惯简桢,看不惯他那种开口闭口小凉的德行。
“说,怎么才够。”简桢侧过身去。
“不如就随叫随到?如果我想吃黄菱糕了,就告诉栖梧鸟,让他去找你,然后,你就得给我送来,如何?”
沐青樾也就开个玩笑,听简桢之言,天引珠不在他手,他不能常常进宫,让他随叫随到,就是空谈。
简桢显然没意识到这一点,恨恨憋出一个,“行!”
又道,“对了,季冉已经回宫,你们也早些回去。”
甩袖离去。
“你和他说什么了,他怎么成这样了。”沐青樾笑问。
“我让他,离你远点,”季凉又剥了只虾,喂到沐青樾嘴边,“他只是在做,于他有利的事。”
沐青樾吞了虾,没有多想。
沐青樾打算即刻回宫。
本想再逗留几日,弄清不言馆一事的前因后果,但离宫禁结束越来越近,他不适合再留在宫外。
茗烟楼外,钟情泪揣着手来回兜转,时不时探眼大堂。
捕捉到沐青樾的身影,他缩紧脑袋,拖沓着步子往前,小声喊人,“青青。”
“你这是要出远门?”沐青樾疑惑地打量他。
钟情泪摘掉了奢侈的佩饰,换掉了多彩的锦裳,肩上还背个包袱。
“穿这么朴素,转性了。”沐青樾摸了摸钟情泪袖口布料,粗糙扎手。
“我,我……”钟情泪没能将早就准备好的话,顺畅讲出。
有些话,他几天前就想讲了,可他没有勇气,他都没有勇气直接上楼找人。
“没话讲就赶紧回府,祝妩没再骚扰你了吧。”沐青樾心想,祝妩目前应是疯到无暇理会钟情泪。
钟情泪摇头,他不想回府。
几天前与沐青樾分别,他就没有回府,而是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慎重地思考过往和将来。
他想离开,离开保护伞,离开瑶都,离开舒适的国度。
“没话讲我走了,”沐青樾看钟情泪这般打扮,扭捏的模样,也多少知晓他的心思,劝慰道,“你别想着离家出走,江湖上风雨太多,你一个人,容易出事,我那事你就别耿耿于怀了,真没事。要换做我,我也会……”
“你不会!你绝对不会用他人生死来换取自己平安,”钟情泪来了气势,因为这一点,是他可以坚定说出口的,“我们认识那么那么那么多年,你什么样的人,我会不清楚吗?”
之后又焉了势头,低低道:“这几天,我一直在回忆很多东西。你无所谓,你不难受,是因为你不在乎,不在乎我,如果是你在乎的人将你置于死地……”
“比如他,”钟情泪的视线扎向季凉,“如果是他,他为了自己或者别人,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因果,要杀你,要将你置于死地,即使你理解他,你敢说你心里会一点都不难受,会将事说的这么轻松。”
季凉,“……”
“乱比喻什么,你想太多了……”沐青樾被说中了。
确实如此吧,光听钟情泪这样说,他就有点接受不了。
理解是一回事,难受又是另一回事。
“当然了,我知道,他绝对不会那样做的。”钟情泪坚定道。
沐青樾不想纠结于此,随意道,“我虽然平时不待见你,但我,是把你当真朋友的。”
“真的嘛,”钟情泪泪花扑闪,他突然就有勇气了,沐青樾的安慰撑起了他的底气,“青青,我知道,你嫌我幼稚,嫌我吵闹聒噪,嫌我娇生惯养,没办法,我天生就是这样一个人。但是,我准备改,我要去历练自己,闯出一番天地,让你刮目相看。我有信心,我一定可以的。”
钟情泪说完就跑,越跑越快,他害怕听到令他大受打击的话。
跑到街角,又驻足不前,回身大喊,“沐青樾,我不会再喜欢你!我会成功的,回来做你的真朋友。”
沐青樾有些哭笑不得,不以为然。
他以为,按照钟情泪的性情,出门闯荡,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过不了多久,他便会回家。
进宫的路,必须要经过不言馆,曾经的繁华闹市变的凄寒寂寥,不仅让人唏嘘,还让人疑惑。
这事,沐青樾与季凉说了,虽然瑶都民众和官府皆言,这场大火是个意外,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此事疑点重重。
不言馆并不是封闭式的,即便是半夜起火,也不至于无一人生还。
诡异的是,馆内还无人喊叫呼救,宁静的像是在表演一场烟火大戏,直到同街邻馆发现,大戏才得以落幕。
官府给的答案是,馆内众人都被烟熏晕,所以无声无息。
尸检的结果也是,无药物痕迹。
“那些尸首在哪里。”季凉注目不言馆烧成焦灰的断梁处,那底下压着一些金丝黑屑,还有未化的雪沫。
“皮肉都烧成了焦炭,面目全非,遗骸被统一掩埋在瑶都西陵,这是……”沐青樾也注意到了金丝黑屑,“这金丝居然保持原样。”
沐青樾想要就近察看,季凉牵住了他的手,不让他过去。
季凉道:“这是特殊的金丝,遇火不溶,是景春盟特有的。也是秦溪溪所有。”
“秦溪溪?她是景春盟的人?”沐青樾疑道,“你怎么知道,她身上哪有什么金丝。”
“她有一件白底黑花绣金丝的抹胸……”
“抹胸?”沐青樾回忆秦溪溪穿着,平日里,她的外裳里头总是搭着一件深紫轻纱,抹胸是被完完全全遮住的。
沐青樾不高兴了,甩开季凉的手,“你怎么发现的,人抹胸是贴身之物,不外现的。”
季凉再次握住他的手,拉着他离开,温声解释,“是我小时候见过她,那时候她不曾伪装,白底黑花绣金丝的抹胸是她独有的,她还有个外号,叫黑绫娇女。”
“黑绫娇女……秦柏怨?是她?你见过她,但她好像不认识你。”沐青樾知道这号人物,景较的二徒弟,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也是个杀人不见血的角色,与她齐名的还有个盏愿神刹沈悲风,是景较的大徒弟。
“嗯,只是机缘巧合下,远远见过。”季凉隐瞒下了杜若寒江外景较的那场杀戮。
“都涉及到景春盟了,这场火,绝对有问题。”沐青樾回头望了一眼不言馆废墟,他明白,季凉并不想让他太过接触此事。
“嗯,有问题,多半也是关于景春盟的恩怨,江湖恩怨,人死不能复生,别太伤心了。”季凉没有多说,也不打算明言,他对苏蕴玉以及福遗的怀疑。
“你从哪体会到我伤心了……我为谁伤心,苏蕴玉?”
不言馆这事,他确实有点心塞难抑,那毕竟是多条人命,而苏蕴玉,尽管没有与他特别交好,但也算得上是他的朋友,是他欣赏之人。
苏蕴玉曾经九死一生,最终还是命归黄泉,他实在惋惜。
“我没有提苏公子,你自认为了,”季凉低落道,“你是在意他的。”
“季凉,你可真能……”沐青樾话语一顿,季凉这出很有转移话头的嫌疑,他差点就要忘却这事的根本,“你是不是觉得,什么事我都会去掺一脚。”
“嗯。”
“……”
他倒是想,但是境况不允许,他不能再徒惹风波,让会害到季凉的因素存在。
在密道里时,沐青樾问道:“闻澜他们,栖生术在我这断了,他们是否还能找上别人?或者又拿别的来坑我。”
“栖生花王不存在了,世上再无栖生术。”季凉宽慰道,“其他的,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季凉暂时没提闻澜三人的生死。
在他的料想里,栖生花根毁,郁天朽绝无生还可能,闻澜中了他设下的毒,更是必死无疑。
可是,栖梧鸟带来消息,故知岛沉没,附近海域,有许多尸骸,但没有闻澜他们。
他为此多有猜测。
故知岛无故沉没,三人消失不见,也许是闻澜因为必死无疑而破釜沉舟做了些什么。
也许,师辛谷有什么秘术是他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