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合力将桂花婶掩埋妥当,闻澜还特意拉了些蔓草野藤遮盖,让土坟看起来与周遭老坟相近。
回去后,三人将屋子打扫干净,开始收拾包袱。
“叔叔们打算去哪,桂花婶还有些家底,我们可以找个远些的地,做一些生意。”闻澜背对着他们,将之前未曾用光的壮阳药放进包袱中,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忽而问道,“你们不会想要丢弃我的吧?桂花婶没了,我只有你们了,我可是将你们当做家人的。”
“那个,小澜啊,”石撒毕一边将些碎银揣进兜里,一边质疑道,“其实我有个打算,我还年轻,我可以再找个女人。”
“这狗男人,真不是东西。”沐青樾唾弃道。
“叔叔是想再找个像桂花婶这样的养你,然后再带着至障叔叔一起?”闻澜侧过脸看向石撒毕,天真地问,“可是叔叔你,你不行呢,怎么取悦女人呢。”
“别提这壶了,我自有取悦的办法,你桂花婶那是年老色衰,我不想取悦她,”石撒毕拍了下嘴,“什么取悦,你小小年纪,哪学来的这些,那应该叫做,用真情打动人。”
史至障直接开门见山,眼中隐现暗流,“我们坚决不会带着个累赘。”
“好吧,叔叔既然这样说了,我就只能一个人了,”闻澜收回视线,将包袱中的壮阳药取出,攥在手里,“对了,中午桂花婶好像还有些鱼肉没煮,浪费了可惜,竹棚里还有几坛好酒,那是桂花婶备着专门招待至障叔叔的。我们大可以吃完这些再离开这,我会煮菜的。”
“确实,浪费了可惜,那都是活鱼现杀的,”石撒毕往竹棚探了一眼,“至障,那些酒带不走可惜,你能喝就都给喝了。”
饭桌上,闻澜将酒全部搬到史至障脚边,拿了其中一坛,给史至障满上,“叔叔酒量好,可惜没人与你对饮。”
石撒毕吃了面前的红烧鱼,遗憾道:“要不是我不会喝酒,我就一起喝,这可都是好酒。”
“这鱼做的真不错,很香,”石撒毕碰了碰汤汁,送进口中,“我吃着怎么有酒味。”
“是啊,我加了一点点的酒调味,应该没事吧。”闻澜笑着坐回原位,夹了一小块鱼肉入嘴,吞下的同时,他还喝了一杯白水。
“他下药了,那个壮阳药,”沐青樾看向季凉,“医馆掌柜说过,混酒可至四肢无力,白水可解。”
“嗯。”
“一点酒没事,”石撒毕将鱼扒了个干净,“这味不错,早知以前你婶做鱼都可以放点酒。”
石撒毕说着唉声叹气。
“人都给你们弄死了,”闻澜没再动筷,顾自喝水,“叔叔叹什么气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史至障撂下酒碗。
“小澜,你这是在怪叔叔?你怎么……”石撒毕话音骤停,“等一下……为什么……我觉得……我的骨头……好像软了……”
石撒毕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去,四肢脖颈乃至整个身体都仿佛被人抽去了骨头一般,椅凳已然支撑不住他瘫软的身体。
史至障也是一样,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疲惫印上眉梢。
“菜有问题,你们完了呀,”闻澜走出房外,从竹棚取来刀具,刀锋朝上,挨放在史至障脖颈处,“至障叔叔,你不带我?是不是还想着杀了我啊?我帮你,你还想着灭口。我想的没错吧?我和你们不在一块,你肯定不放心的,可你又不想带我,杀了我是最好的选择。”
史至障四肢无力,不敢说话,那刀锋已将他的脖颈划了一道小口子。
“我们怎么会杀你呢!我们带你,带着你,叔叔是想带着你的,我们是一家人,”一旁瘫倒的石撒毕慌不择言,“叔叔都听你的,你可不能乱来啊小澜,我是你叔!”
“现在又这样说了?我才不信呢,”闻澜坐在地上,闲话家常似的笑道,“我爹爹死后,好多人欺负我,我遇见过好多恶人。你们这两只菜鸡,还想着抛弃我,杀我?本来嘛,我在想,桂花婶都没了,活不过来了,但你们还在,我们依旧可以一家人开心生活的。可是你们的心眼太坏了,我只能这样了。”
“桂花婶对我很好,我现在要送她一份礼物。”闻澜拾起史至障颈项的刀,按着他的脖子,比了比角度,“至障叔叔,你说撒毕叔叔有什么好?你何不弃了他,和我一起去混江湖,我懂很多坑蒙拐骗的把戏,怎么招也不会饿死的。”
史至障眼里绽放出一道希望的光,似要开口,闻澜当即用刀抵住他脖子。
“干嘛呀,我开玩笑呢,我看得上你这么脏的人么?我可是很有原则的,我绝不会和不喜欢的人沾上关系。我现在要开始制作礼物了……”
闻澜笑着用刀锋慢慢的磨史至障颈上的皮肉。
磨一会,停一会,割的血肉模糊……
沐青樾难以言喻。
后面的场景,沐青樾没看着。
季凉强行拥住他,避过了这场血腥,还用异术遮盖了史至障与石撒毕的惨叫声。
而后闻澜用布匹包裹住两颗血淋淋的脑袋,去往梨山南溪。
闻澜找到桂花婶的土坟,坟上沙石蔓草厚了几层,左边的苍树前头,多了一个土坑。
坑外有一排刚载的树苗,绿色的新芽成半圆弧状,刚好围住了半坐在土坑中的少年。
少年身畔有一具美艳的死尸。
闻澜安静站着,少年背对着他,黄白色的锦衣染了少许新泥,却未觉半丝不净。
少年握着小小的铁锹,专注地拨弄着身前泥土,随后细致地将身旁的一支手臂大小的向阳花埋进了土里。
有一只鲜艳的蝴蝶,停落向阳花凋零的花叶,少年盯着蝴蝶看了会,突然抓住蝴蝶,狠狠地捏在手里。
“你在做什么?”闻澜脱口而出。
闻澜的突然出声,惊扰了少年,少年手一松,蝴蝶在他的掌中扑闪了几下残缺的翅膀,掉入尘土中。
少年回过头,打量闻澜,脸上的表情随意自然,仿佛刚才想要活生生捏死蝴蝶的人,并不是他。
“这个人是,”沐青樾猜测道,“郁天朽?”
“应该是。”季凉道。
带着少年气的郁天朽,面目和悦,气质如万物息眠般的宁静,和他站在一块,犹如身处晓风残月,落日垂暮之境。
“你是谁家的小孩,”郁天朽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朝闻澜走了过去,“郊野荒坟,你来祭拜,还是,来埋人……”
郁天朽瞧见闻澜手中拎着的正在滴血的包袱,扭转了尾音,“头?”
“你为何杀死蝴蝶。”闻澜答非所问。
“我没有想杀死它,想杀死它的是命运,”郁天朽低下身俯视闻澜,眸光直穿人心,“你看到我将它抓在手里,却不知我根本没有用劲,它本就因为命运折损了翅膀,终归飞不起来,逃不过一死。我本无心,奈何命运弄人。”
“嗯,命运很可怕的,”闻澜似乎非常认同郁天朽的话,他打开包袱,揪住两颗脑袋的头发,拎到桂花婶的坟上,“我本无心,他们的生死,皆是命。”
郁天朽眸色生奇,“这两颗人头,你的杰作。”
“哥哥是好人么,”闻澜回过身,目视郁天朽待过的那个土坑,半栽的向阳花叶被风吹得若隐若现,有几瓣盖在了艳尸上,“向阳花,我爹爹很喜欢,黄灿灿的,真漂亮啊,那个女人,也很漂亮。”
郁天朽回到土坑,随意说道:“不如我们交换。”
闻澜懂郁天朽的意思,“我挺害怕的,交换后,哥哥会杀了我么,你看着不像寻常百姓呢,却出现在这。我看见的,应该是你的秘密吧。”
“如果你认为我是好人,表面上,一直这么认为下去,”郁天朽坐在坑边,慢慢地铲起土沙,掩埋艳尸,“我不会杀你。”
“我可以从心眼里这么认为,”闻澜走到郁天朽身旁,笑道,“哥哥有火折子么,我忘记带了。”
郁天朽掏出火折子丢到闻澜脚边。
闻澜捡起火折子,点燃了那两颗人头,火势疯狂的卷起蔓草,烧的坟头一片焦黑。
“土里埋的,是收养我的一个婶婶,”闻澜边说边望着郁天朽的背影,“她被人杀了。”
“杀她的是那两颗脑袋。”郁天朽悠闲自在地铲了一抔土盖到艳尸脸上。
闻澜点头,“嗯,其中一颗是婶婶的夫君,另一颗,是婶婶夫君的相好。”
郁天朽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是你杀了他们,一个人弄死了他们两个。”
闻澜一脸无知,“是命运。”
郁天朽又笑了一声,“第一次杀人?”
“第四次了。”闻澜笑道,“我第一次杀的,是三个男人,他们想要伤害我。第二次是个女人,我的仇人。第三次是五个小孩,他们孤立我,背地里欺负我,也阻挡了我要走的路。”
郁天朽说道:“你过来,坐我身边,不要在背后看着我说这话,真冷。”
闻澜乖乖照做,挨着郁天朽坐下,仰脸看他,“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几岁?”
“郁天朽,十二,”郁天朽铲着土,盯着艳尸的眼渐失光泽,“这个女人,她是我母亲。”
闻澜疑问,“你杀了你自己的母亲?”
郁天朽斜了眼闻澜,“她就不能是病死的。”
“我的眼睛挺亮的,那,”闻澜的视线打在女子胸口,用稚嫩的口气说道,“刀伤,衣服上都是血,我感觉,这一刀,就是你的杰作。”
“她生了我之后,便将我送去了一个地方,经年未曾过问,”郁天朽加重了泼土的力道,“前段时间,她突然出现,要我与她一起生活,我的师父,一口就答应了,他亲自送我们离开,说让我去适应,他会再来找我,如果我适应了,他便会抹去这些年他教我的东西。我可不想登过顶峰,再成为凡人。这个女人很让人讨厌,她说她花了十二年时间,终于脱离家族,她苦她累都是为了我。我努力适应了一段时间,始终都看不惯她。”
“哥哥不想和她一块过日子,所以哥哥杀了……不,”闻澜单纯地说道,“所以她就病死了。”
“真通透。”郁天朽不再多言,专心地拨土掩埋。
“和通透的人说话,自然就通透了。”闻澜帮着他一起拨土,很小心的,不破坏坑外刚栽的绿苗。
许是天热,闻澜卷起小半截裤管,白皙的脚踝上,三道黑红的火纹尤为显眼。
“怀姜府的印记。”季凉道。
“雁阳怀姜府?那个人间炼狱?”沐青樾惊道。
他虽未生于那个年代,却也听说过怀姜府的恶名。
那是一个专门‘接纳’少年孩童的地方,入了怀姜府的少年孩童,日日食珍馐,着锦罗,生时供权贵享乐,死后供权贵分食。
季险当政,乐在其中。
好在后来季世上位,大兴整顿百泽,铲除了好些摆在台面上的,张扬的罪恶。
郁天朽不经意的瞥见火纹,淡淡问道:“你入过怀姜府。”
“嗯,”闻澜坦言,“有人帮我逃出来了,那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郁天朽没说什么。
闻澜接着道:“虽然我在那过的很痛苦,不过我有想办法,不让人碰我,我很干净的。”
郁天朽依旧没说什么。
夜幕降临,山色如墨。
郁天朽拾起衣角,擦干净自己的手,顺道捞来闻澜的手,一并擦净。
“谢谢哥哥。”闻澜又露出他那标志性的纯真稚幼,甜腻过度的笑容。
“笑得真甜,过头了,很假。”郁天朽望了望山道,似乎在分辨出去的路。
“我没有假笑,”闻澜笑道,“夜晚的时候,这儿就难辨方向,我带你出去。”
闻澜带头,郁天朽在后边慢悠悠地走着,忽而问道:“你想和我一起走么,去我生活的地方。”
“你让我和你一起走?”闻澜顿步回头。
“你还有地方去么。”郁天朽止步不前。
闻澜苦恼道:“没有,我只能继续去流浪,一个人,孤零零的。你为何想带我走。”
郁天朽随意说道:“人生百无聊赖,总归要添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闻澜笑容再现,“那你会对我好么。”
郁天朽,“怎么算好。”
闻澜,“不离开我。”
郁天朽,“不离开你就是好?”
闻澜,“嗯,永远,不要半路离开,我最讨厌半路离开了。”
“那你就祈祷,我活的久一点吧,人生会有很多意外。”郁天朽上前,向闻澜伸出一只手。
“嗯。”闻澜将手放于郁天朽掌心。
“你等我一下。”闻澜似是想到什么,跑到不远处的一个旧坟前。
跪下磕了一个头,然后回到郁天朽身边。
郁天朽什么都没问,搭着闻澜的肩膀,顺着山道离去。
“天朽哥哥,你走错了。”闻澜笑音清脆,拽着郁天朽,掰正方向。
画面定格,山野再无风吹草动。
沐青樾看向闻澜跪过的坟墓。
墓前竖立着一个木牌,上面的文字模糊不清,但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出歪扭的闻移二字和时间。
“那是不是闻澜父亲的墓。”
定然是了,姓闻,闻澜又对他磕了一个头。
沐青樾望着那处说道:“他的执念,会是什么,想要一个家?”
“应该是想要一个有他父亲的家。”
“他是有多次提到他的父亲,”沐青樾回想,“而且语气眼神都很怀念,那需要怎么做。”
“我们得先知道,他的父亲是如何去世的,当年发生了什么。”
“那就再弄个魂书出来,可是那什么术,摄取的是逝者的经历,闻澜现实可没死。”沐青樾想了想道,“闻移是死的,是不是可以对闻移用那什么术?”
“嗯。”季凉捡起郁天朽用过的铁锹,拉上沐青樾去往闻澜父亲的坟。
沐青樾夺走季凉拿着的铁锹,快走几步,“我来挖。”
“我来就好,你别脏手了。”季凉拉住沐青樾,说话间,铁锹又落到了他的手上。
他顺道点了沐青樾的穴道,然后挽起袖口独自挖坟。
“你就不能不点我?”沐青樾气得说话都不从脑子里过了,“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抢着挖坟。”
季凉笑说,“嗯,刚才就有那么一个人,抢走了我手里的小铁锹。”
“……”沐青樾不想说话了。
他无声地看着闻移渐渐露出‘真容’。
完整的脸和身躯,衣衫褴褛并未腐坏,面部坳陷却不僵青,仿佛刚死不久。
“他居然没变白骨?额,不是……”沐青樾及时止言。
这人是复刻的,不是真的闻移,按照之前来看,魇楼之光复刻的都是刚死之人,闻移又怎会是白骨。
季凉知他了然,便没再解释一遍,走到他身边,解了他的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