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纷散,变幻成闹市长街,闻澜走进一家药铺。
“他去买药了,”季凉道,“看来他极不希望,他如今的这个家,因为石撒毕而破碎。”
“什么药?”沐青樾问完当即明白,“那些个药能有用么。”
“我也不清楚。”
“你不是懂医么。”
季凉解释道:“石撒毕这种情况,可能是病,也可能是心理上的问题,或者别的,因人而异,我没接触过,不是很懂。”
闻澜将桂花婶给他的所有钱,交给了卖药的掌柜。
掌柜问他想买何种药材。
闻澜开门见山的告知,他想买的是,壮阳药,还必须得是现成的药粉。
掌柜为之一懵,犹豫着去拿药,再三叮嘱,此事不可张扬。
烟城知府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他曾定下各种规矩,其中一种便是,在烟城境内,不得以任何理由售卖此类药物给十岁以下的孩童。
“切勿将这药粉与酒混合,”掌柜的提醒道,“不然软的就不止那处了。”
“是会四肢无力?”
“说对了。”
“可有解?”
“饮一杯白水可解。”
“知道了。”
闻澜回去便暗自将药融了,掺进石撒毕爱吃的菜里。
然而石撒毕的状况并不见好,当晚又闹了一次。
闻澜或许觉得药量不够,几天后得了桂花婶给的闲钱,再次如法炮制。
石撒毕还是原先那样,没点起色。
闻澜看他们闹归闹,却也没真的分离,便也不再下功夫在那药上。
朝阳晚夕,日夜更替。
往后的每一日,闻澜都会与桂花婶一同去到集市,他上学堂,桂花婶贩卖农货。
午时傍晚,桂花婶会准时在学堂外等他,牵着他一同回家。
石撒毕始终在家养病,三人的生活平淡而舒心。
史大夫来的愈渐频繁,从原先的三日来一次,变作每日一次,次次选在午后,赶上饭点,一待就是半天。
日子久了,某次饭桌上,闻澜毫不避讳地问石撒毕,“叔叔的风寒,还不见好么?”
石撒毕面上窘迫,收了筷子,往桌上一撂,半天未吐一字。
闻澜又笑着改问史大夫,“史大夫,叔叔的病何时才能好呢,这要是一直不好,我们还是上医馆看看吧,别给耽误了。”
史大夫同样不说话,眼风刮到石撒毕与桂花婶身上,似是在说,你要问就问他们。
“小澜啊,你叔这风寒……”桂花婶似有避讳,吞吞吐吐,“他这风寒,他……”
“你别满了,咱晚上那么大动静,他能不知道?”石撒毕拾起筷子,吃了口眼前的食物,“小澜啊,叔今儿个就告诉你,叔的病不是风寒,叔的病就是你心里想的,史大夫天天来,就是来给叔治这病的,这病难治,叔这辈子,难。”
“这不就是,”沐青樾看向季凉,“你还说不像在给他治那啥。”
季凉委婉的问,“你想想他应该如何给撒毕治疗。”
季凉没有挑明着说,沐青樾略微有些懂他的意思。
他很难想象,是怎样的治疗过程,需要日复一日的花上半日时间。
一般大夫,即便上门针灸,也是扎完了就走,哪会像他这般,留一下午,赶上两餐,风吹雨打,日日不歇,像极了这家中一员。
“叔叔不要担心了,史大夫这么好,天天来,肯定能给你治好的。”闻澜笑语安慰。
但显然,他心中留有疑惑。
他在学堂心不在焉,上完一堂课之后,便偷偷地从侧门溜了出去,一路小跑回家。
梨山前有条足有两丈宽的河流,河水流淌湍急,混着泥土,污浊不堪。
闻澜绕过河岸的灌木杂丛,寻了一条近道,直奔家门。
院子的大门敞开着,干净的院落,门窗紧闭,一眼望去,寂静诡异。
闻澜轻手轻脚地走至门边,正当他要推门而入时,紧闭的窗子却突然有了松动,清晰的推拉声,在寂静中,极为晃耳。
“至障,你别这样来,别整的挠痒一样……”恰似裹了蜜糖的语调,带着点令人心窒的颤抖,从窗中漏了出来。
“急什么,每次都急,咱们慢慢玩。”史至障嗓音喑哑,似乎强忍着某种抑制不住的火热。
“……”沐青樾听的一阵恶寒。
窗子虽然只被点开了一道小缝,但从闻澜的角度望过去,屋中事物一览无遗,床榻最明。
床上的石撒毕伏身侧首,面红肌粉,史至障叠在他的身上,贪婪的汲取他的气息,灰白的被褥盖在他们的身上,堪堪遮住了他们那忘我的姿态。
沐青樾没眼看,看来这人真不是大夫,这‘治病’,竟是这般治法。
他真是服了,逃过了常林和陆见熙的洞房,却逃不过这俩货。
他又不由自主地瞟向季凉,与他共同看得这般画面,实在不自在。
季凉仍旧一派坦然,只是眸光定在他处,有些出神。
石撒毕的声音逐渐放肆,各种怪调从他喉咙中蹦窜而出,间歇伴随舒服二字。
“真有这么舒服么。”沐青樾心慌难耐,不小心将自己脑中的想法倒了出来。
他迷惘了,‘叶鱼遥’也曾提及过,男子之间的床笫之欢,体验过定会乐此不疲。
季凉微怔,转眸看向他。
沐青樾急忙遮掩,随口道:“你怎么就没点反应?”
“我有反应的,”季凉眸中漾过一丝漪影,眼底却是清明,故意笑道,“你在我身边,我肯定会有些心猿意马。”
沐青樾,“……”
季凉又这样调侃他,记得在御书房时,季凉也曾这般言语。
那时他不是很理解季凉的心境,而现在……
他指正道:“我说你没反应,不是那个反应。”
季凉笑意频生,“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反应。”
“……”沐青樾假假地扯起嘴角。
画面里的闻澜茫然了一会,悄无声息地拉开了窗子,手肘抵上窗台,托着下巴,冷不丁地笑道:“撒毕叔叔,这样子的治疗,需要多久才能治好呢?”
里头的两人显然吓了一大跳,石撒毕慌忙卷被缩到床头,曲折的音调怪异的卡在了嗓子眼,而史至障则是被撒毕撞得滚下了床。
“史大夫和叔叔是怎么回事呢。”闻澜自说自话地绕到屋中,坐到屋中唯一一把矮木凳上。
屋中两人匆忙穿好衣服,史至障要比石撒毕冷静,一言不发站于一侧,不离开也不说话。
“小澜,你可千万别告诉你桂花婶,”石撒毕蹲到闻澜面前,仿若谈判似的说,“你乖一点,你有什么想要的,叔叔买给你,咱们就当做没事发生。”
“你们之间,存在感情么?还是单纯的互相慰藉?”闻澜还是寻常模样,乖巧的神情,甜甜的笑音,“我来这个家的第一天,桂花婶和你也是刚搬来不久,可是叔叔你,看起来却和史大夫很熟络呢,桂花婶不觉得奇怪,但我觉得奇怪。你们应该之前就认识吧?史大夫是烟城人,桂花婶搬来烟城,不会是叔叔你唆使的吧?这样一来,你们就能很方便相见了,挂上治病的名头,桂花婶就不会多想了呢。”
“他这话说的,”沐青樾道,“他也就长得像个小孩了。”
“好厉害的小孩,”史至障对石撒毕道,“你要哄好他,得下功夫了,要么咱就破罐子破摔,走了算。”
“那可不行,万万不可,”石撒毕紧张起来,朝史至障做了个捏指摩挲的动作,“咱们走了,你当这个能从天上掉下来?多费劲。”
“叔叔你快告诉我呀,”闻澜笑道,“我在好奇你们的事呢,你们说的好听了,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反正我就一小孩,你们根本不用太担心的,对吧?”
“真的?”石撒毕不确定道,“那这样,反正都被你抓个正着了,告诉你也无妨,你有什么想要的,也尽管和叔说。”
石撒毕起身面向窗外,遗憾爬上眉间,“三年前,你叔叔我,在石乡不小心出了意外,就落下了这病,从此之后,我和你桂花婶之间是越来越不和谐。二个月前,我和至障遇上了,他来石乡找人。至障确实是烟城人,他也不是什么大夫,就是个闲人,这中间事,就不说了,反正自然而然的,我就和他好上了。叔我憋了三年了,女人不成,男人总成。你人小鬼大,叔这话,你听得懂?后来他要回烟城了,他没办法一直待在石乡,没钱,没住的地,烟城至少他还有住的地方,他爹留给他的。小澜,你说的对,是我和你桂花婶提议来烟城的,你桂花婶的哥哥在烟城有地,人又不在,往年也经常说地坏了可惜,那正好,我们就过来给他种地,也方便我和至障见面,至障就扮做一个大夫,那名头刚好可以用,你桂花婶好糊弄,没见过什么世面,说什么她都信。”
闻澜听得津津有味,“叔叔对桂花婶没感情了,应该想要走掉的,你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和桂花婶说,你想离开她,你心里肯定是非常想走的吧,可是你始终没有离开她,方才又对至障叔叔说,千万不能走,还做那样的手势,我看的懂得。”
闻澜似乎很认真的作想,“你需要人养你?连同至障叔叔一起养了。你不想离开,你怕没人养你嘛。”
“小澜,这事不是这么说的,我……”
“没事的叔叔,”闻澜打断他的话,“养就养呗,就当养狗养猫一样,养什么不是养呢?开心就好了,现在我们一家人不是都很开心么。既然都很开心,为什么要去破坏?所以没关系的,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会说的。”
“你,你这小孩,你怎么……”史至障不可置信的打量他。
“觉得我很奇怪吧?桂花婶对我那么好,我却不向着她?”闻澜无所谓的看着史至障笑,眼眸绽放着些许天真,“桂花婶说,撒毕叔叔要是离开,她就不活了。这怎么行呢,她不活了,这个家不就没了,我又成孤儿了。”
“只是希望你们下次不要在我这张床上了,”闻澜动身去收拾床铺,将他们用过的被褥卷起,塞到石撒毕怀里,“要劳烦叔叔洗干净了。你们这些日子都是在我这床上么?这是干嘛呀,找刺激啊?”
“没有,就今天头一天,之前都在屋里头。”石撒毕将床褥拿到水池旁,放到盆里,“等你婶回来,让你婶洗,就说脏了该洗了。”
“嗯,”闻澜提醒道,“你们往后定要小心,不准让桂花婶发现,不然的话……”
闻澜没说下去,迤迤然出门,上学堂去了。
沐青樾看得肺疼,“这三人,两个大人渣,一个小人渣,逮着桂花婶坑。”
季凉淡淡道:“他们这样,总会被发现的,这个家,闻澜怕是又要失去了。”
还真应了季凉的话,画面一转,便是闻澜急切狂奔回家的画面。
今日他按时下学,却没见桂花婶在外等候。
回到家,院子一片狼藉,锅碗瓢盆碎裂一地,石撒毕孤身一人坐在藤椅上,黯然神伤。
见到闻澜,猛一哆嗦,从藤椅上摔了下去。
他惊慌失措地跑上前,抓着闻澜的双臂,语无伦次地说道:“小澜,叔,叔不是故意的,是你桂花婶她,她在外头乱说,把我那不行的事说给和她一块卖菜的老蔡头听,这种事怎能胡乱在外说呢?她还听了老蔡头的谗言,她回来了,她就闹,一直闹。”
“桂花婶在里头?”闻澜直奔内室。
屋里静悄悄的,随处可见被剪的稀烂的衣裳,每片碎布都沾有血痕,左一叠,又一堆,黏糊糊丢得到处都是。
角落里有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身子扭曲的横在墙角,脖子断了一截,脑袋摇摇欲坠的粘连着,上头蒙了一块花布。
史至障趴跪在尸体周围,拼命地刷洗被鲜血染红的地面。
沐青樾惊道:“这两人居然杀了桂花婶。”
史至障发现了闻澜,石撒毕跟了进来,喋喋不休的解释。
史至障闷声不吭,半抬眼皮,怀揣着杀意,与石撒毕交换眼神,石撒毕霎时闭嘴。
闻澜许是领略到史至障不善的神色,当即眼疾手快地取来箩筐,麻利地将满地碎布装到里头,“我来帮你。”
史至障和石撒毕同感诧异。
史至障拎起一桶半红的水,浇在血色最深的地上,紧盯闻澜,“你不怕?不伤心?她死了,她现在是一具尸体。”
“我当然怕了,也伤心,”闻澜用碎布擦去墙缝结黏的血块,手染的煞红,“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又能怎么办呢,我将桂花婶当亲人,但叔叔也是我的亲人呀,我现在沾了这血,就是和你们一道的,你们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我们没想杀她,”史至障面色少了些警惕,继续擦地,“是她大吵大闹,剪衣服撒泼,非要拿着刀威胁撒毕。她最后自己磕绊了一下,就死了。”
沐青樾道:“自个绊倒?真是糊弄小孩。”
季凉望了眼桂花婶断裂的脖颈,“嗯,绊倒做不到那样的伤口。”
“是她的问题,全是她的错,”石撒毕按着心口,似乎是在抚顺胆颤的心情,“怪她自己,听那老蔡头的话,说什么那种病不是这么治的,说什么,至障这样午时来吃饭,吃完饭直接留家里头,留到晚饭,就是有鬼。她闹什么,她怀疑什么,她不回来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嗯,不是叔叔的错呢。”闻澜翻箱倒柜的找出一张草席,摊到桂花婶身旁。
他着手翻动桂花婶的身体,稍稍一碰,桂花婶便倒在了草席上,脑袋连着半块皮肉倒抵在肩侧。
一时之间,血水倒流,花布掉落,纵横交错的红痕,流过她满脸深刻的皱纹,渗进怒睁欲裂的双目。
沐青樾心惊愤慨。
季凉在一旁劝慰,“太过血腥,便不要看了,会做噩梦的。”
沐青樾顺了顺气,“没事,我就是气愤。”
闻澜找来一根粗绳,裹好草席,奋力扎紧,“撒毕叔叔,我一个人搬不动,梨山南溪那块不是坟场么,我们一起将桂花婶埋了吧,不立碑,就挖个坑,随便埋了。”
“我不去,不去。”石撒毕摆摆手,急退门外。
“叔叔是害怕?我都扎好了,都看不见她了,”闻澜又扎了一圈粗绳,“我们必须将她埋了呀。叔叔说的那个老蔡头与桂花婶可是相熟?桂花婶要是明日,要是长久的不去卖菜,他指定会怀疑呀。这里的一切,我们都得处理干净了,然后离开。就算那老蔡头怀疑了,找不到尸体,我们就是无罪。”
“说得对,我和你去,”史至障用抹布搓了把手,丢给石撒毕,“你留在这收拾。”
石撒毕惊慌地丢开,“那我还是和你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