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维斯少爷,雄保会的虫来访。"
郁昂正坐在窗前发呆。自从和艾瑞安在射击俱乐部分别后,他就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
他总是忍不住回想起起昨日那一瞬的靠近——阳光穿过艾瑞安浅金色的短发,在他高挺的鼻梁打下细碎的光影,连同指尖相触的温度一起,印在了他的记忆里。
那个瞬间太过短暂,却让他心神不宁。
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试图摆脱这些异样的感觉:"让他们进来。"
三位雄保会的虫走进房间。
为首的向郁昂行礼:"卡伦特阁下,日安。我是雄保会的事务官霍尔。"他的神态恭敬,"按照规定,上次意外的伤者都需要再做一次全面检查。"
"检查?"郁昂一愣,随即想起自己确实在原身的那场意外后一直称病在家。
他这些天沉浸在和艾瑞安的较量中,倒是把这茬给忘了。不过既然已经装了这么久的病虫,他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没这个必要,"他淡淡地说,"我很好。"
"这是规定,阁下。"对方态度诚恳,"您上次的伤势很特殊,我们必须确保您的康复情况。"
德伊克在一旁轻声劝道:"少爷,去检查一下也好。"
郁昂按了按眉心,觉得和这些虫周旋也是费事。去一趟也无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好吧。"
帝国中心医院坐落在一片安静的园区内,错落有致的建筑群被绿树环绕。白色的外墙上镶嵌着巨大的玻璃幕墙,映照出来往虫群的倒影。步入大厅,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各种信息素,让他不由得微微蹙眉。
郁昂跟着雄保会的虫上楼。转过一个拐角,他看到前方站着几位身着军装的雌虫,胸前别着第一军团的徽章。
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神色凝重地低声交谈。其中一位雌虫的手臂上缠着绷带,隐约可见渗出的血迹。
郁昂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他从未想过会在医院遇到军雌,尤其是第一军团的。这让他想起了艾瑞安——那个总是一副无坚不摧姿态的军雌,受伤的时候也会来这里吗?
他不自觉地想象着艾瑞安躺在病床上的模样,那双总是锋芒毕露的琥珀色眼眸是否也会流露出脆弱?那头耀眼的浅金色短发会不会柔顺地散落在雪白的枕上?
脑海中那抹身影愈发清晰,连同射击场上那一瞬的温度,都让他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阁下?"霍尔催促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郁昂定了定神,跟着走向诊室。他暗自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群军雌。
即便是最强大的军雌也会有需要疗伤的时候,这个认知让他心头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酸涩。
"卡伦特阁下。"一位雄保会的工作虫员迎了上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您来得正好,其他几位也都到了。"
郁昂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诊室外的长椅上坐着几个年轻雄虫。他们衣着光鲜,举止傲慢,正在大声谈笑。看到郁昂,其中一个站起身来:"这不是阿尔维斯吗?好久不见啊。"
郁昂对这只虫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出现在这里,想来就是之前和原主一起出去玩的狐朋狗友了。
"听说你最近常往皇宫跑?"那只雄虫凑近几步,语气兴奋,"怎么,现在连第一军团的元帅都要巴结你了?"
郁昂正要应付,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现在头还晕着呢,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医院的宁静,“要不是他当初救援不力,我会变成这样吗?”
循声望去,一只年轻的雄虫指着一旁的军雌,冲医生大声咆哮:“我看你们是在包庇他!”
医生一脸无奈地解释:“阁下,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正常,您的各项指标都在合理范围之内......"
“放屁!”那雄虫粗暴地打断医生的话,“你说正常就正常?我可是雄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担待得起吗?”
他转向一旁的雄保会工作虫员,“你们说,按照律法,如果军雌在救援中造成雄虫损伤,是不是要负责到底?”
雄保会的虫立刻会意:“是这样的。布莱恩阁下说得对,依照帝国律法第394条,如果是被证实是救援不当导致雄虫受伤,军雌是要承担责任的。”
他意有所指第看向那位军雌,“要么满足布莱恩阁下的要求,要么就上军事法庭。何况......”
他的声音里带着轻蔑,“对一个有过精神暴动记录的军雌来说,能嫁给一位雄虫阁下,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布莱恩阁下虽然只是C级,但......”
几位军雌站在一旁,脸色铁青。他们都穿着整齐的军装,胸前的徽章在灯光下闪烁,却无力阻止这荒谬的要求。被指控的军雌更是面色惨白,紧握的拳头微微发抖。
这一幕刺痛了郁昂的神经。记忆中某个阴霾的下午突然浮现,那时他也是这样,看着某个人被逼到角落,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走上前,一把抢过医生手中的检查报告。
"啧,"他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这不是什么问题都没有吗?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是想让全帝都都知道你有病吗?"
那位C级雄虫愣了一下,随即涨红了脸:"你是谁?凭什么......"
"就凭我是A级雄虫,"郁昂冷笑,"你一个C级也配在这里耽误我的时间?"
他把检查报告拍在对方脸上,"签字,滚蛋。"
雄虫被他的气势震住,下意识在报告上签了字。
临走前还不甘心地回头瞪着那位军雌:"要是我之后有什么后遗症,一定饶不了你!"
闹剧平息后,郁昂望着那群军雌远去的背影,心里莫名涌上一丝不安。他们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却仿佛在他心头留下了一道阴影。
"阿尔维斯阁下,您的医生在等您了。"一位雄保会的虫走上前来,恭敬地说道。
进入诊室时,一段不经意的对话飘入郁昂的耳中。霍尔正和另一个虫在窗前低声交谈。
"真是够嚣张的......"那虫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语气中的不屑,"连检查都不露面,还仗着自己的身份......"
霍尔发出一声冷笑:"看他还能风光多久。"
郁昂刚想细听什么,但是霍尔发现他进来了,示意对方止住声。他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阁下,我们准备开始吧。”
检查室明亮而冰冷,仪器贴上皮肤的瞬间,郁昂不自觉地颤了一下。消毒水的气味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鼻,头顶的灯光将每个角落都照得惨白。
医生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各项检查,郁昂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坐在检查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目光不停地在房间里游移。那些闪着金属光泽的仪器就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让他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密闭的空间。
"还要多久?"他忍不住问道。
"请再稍等一下。"医生的语气平淡,继续专注于面前的仪器。
郁昂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烦躁,也许是刚才那场闹剧的余韵未散,又或许是这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环境太过压抑。
只是一个例行检查而已,他这样告诉自己。
漫长的等待后,医生终于开始解读检查结果。但他和雄保会的虫似乎在刻意拖延时间,时不时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阁下最近有没有头痛的症状?"良久,医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没有。"
"那眩晕呢?"医生追问道,"或者胸闷、眼花?任何不适都请告诉我。"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刻意的关切,却让郁昂觉得愈发不安。
"都没有。"郁昂强压下心中的烦躁。但是那种异样的感觉还是如同细小的电流,顺着脊椎爬上后颈。
医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的光芒遮住了他的眼神:"总体来说,您的情况还算稳定。不过......"他指着扫描图上的一块阴影,"这里有一块淤血压迫着神经,而且正好压迫着神经中枢。“
郁昂的心猛地一沉。那种不详的预感完全笼罩住他,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情况严重吗?"他强装镇定地问。
"这种情况很难说。如果处理不当,可能会危及生命。"医生的语气变得格外沉重。
郁昂握紧了拳头。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这些症状,但医生的每一句话都让他觉得背后发凉。
某种模糊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巧合得令人生疑。
他的大脑拼命旋转,他感觉自己一定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我要看事故报告。"郁昂突然开口。
"您是要看检查报告吗?"医生明显愣了一下。
"不,"郁昂紧盯着医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是事故报告。"
在报告的最后一页,他看到了那个名字——"援助负责虫:艾瑞安·格兰特"。
黑色的字迹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烙在他的眼底。一瞬间,所有零散的碎片都拼凑成了一幅完整的图景。
他是被艾瑞安救出的几只雄虫中唯一的A级,拥有能够安抚S级军雌的信息素,还恰好出身贵族。如果艾瑞安始终不肯就范,皇室就会拿着一份伪造的病历要挟他——要么接受联姻,要么,面对一个"因他而死"的高等级雄虫。
这个认知如同一记重锤击中郁昂的心脏。
诊室的灯光突然变得刺眼,在他眼前晃出重重叠叠的影子。那些穿着制服的身影和记忆中西装革履的人重合在一起,他们手里拿着的检查报告仿佛变成了另一份文件,泛黄的纸张上写满了他们的命运。
"这是为你们好......"
"这种机会,对你们这样的家庭来说......"
"只要你配合......"
过往的话语在耳边嗡鸣,如同魔咒般将他拉回那些噩梦般的下午。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呼吸越来越急促。诊室的墙壁仿佛在向他挤压而来,那些医生和雄保会工作人员脸上虚伪的关切,和记忆中那些居高临下的怜悯渐渐重叠。
"不......"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尖锐的声响。他的瞳孔剧烈收缩,目光涣散,仿佛看着很远的地方,"这些都是假的!我没有这些问题!"
"你们又想用这种手段......"
报告被掀翻,纸张在空中飞散。
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走廊里受伤军雌的绷带上渗出的血迹,和记忆中某个苍白手腕上的伤痕交织在一起。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切割出细长的光影,就像那道划破手腕的伤口,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金色,就像艾瑞安肩上那枚璀璨的金章,在某一刻蒙上阴影,然后变成列维手中那枚沾血的徽记。
"滚开!别碰我!"
他的声音愈发沙哑而狂躁,像是一头陷入暴怒的困兽。每个试图接近的虫都被他暴力地推开,他的动作失去了往日的优雅,只剩下原始的、近乎野蛮的抵抗。
"你们这些虫......"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你们永远都是这样!永远......"
“不,阿尔维斯阁下,请您冷静下来.....”
医生和雄保会的虫试图按住这位突然"发狂"的A级雄虫,但他突然爆发出了无穷的力量,不停地挣扎着。
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唯有耳边的血流声在轰鸣。
维克多站在门口,被眼前混乱的场景震住。
诊室里一片狼藉,仪器东倒西歪,碎玻璃和纸张散落一地。几个雄保会的工作虫员正试图控制住郁昂,但他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眼神空洞而疯狂,每一次挣扎都带着不要命的力道。
维克多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转身快步离开。
艾瑞安正在中心医院顶层的实验室里。
巨大的落地窗前,整个空间明亮而安静。一位戴着圆框眼镜的研究员雌虫正在向他汇报着什么。
维克多匆匆赶来时,艾瑞安只消一眼就察觉到了异样。他几乎是立刻起身,浅金色的短发在一闪而过:“莫奈,我们等下再谈。”
那雌虫整个虫都裹在灰白的研究服里,他望着艾瑞安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歪了歪头。
当艾瑞安赶到时,郁昂仍在疯狂地挣扎。
他的眼神已经完全失焦,额角青筋暴起,身体不住地颤抖,像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敌人搏斗。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缝间已经渗出血丝,却浑然不觉。
断断续续的字句从他的唇间溢出。
"不要再让我......"
"他们会死的......"
艾瑞安向维克多使了个眼色。维克多立刻会意,提高声音说:"还不快去找医生?你们这样按不住的!"
他转向霍尔,"我带几个军雌来控制住阁下。这样下去只会伤到阁下,到时候谁负这个责任?!"
雄保会的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松开手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郁昂和艾瑞安。
艾瑞安慢慢靠近,他的军靴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不知为什么,这个声音似乎让郁昂稍稍平静了一些。他的推拒渐渐减弱,但身体依然在发抖。
"没事了,"艾瑞安轻声说,声音低沉而温和,"没有虫能伤害你。"
郁昂抬起头,目光落在那抹浅金色的短发上,那道修长的身影上。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艾瑞安身后,为他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这道光如此耀眼,如此温暖。
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他一直在下意识地寻找这道光。
"不......"他喃喃地说,声音嘶哑,"是我,在伤害别人......"
艾瑞安上前一步,看到郁昂紧握的拳头。那只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殷红的血丝从指缝中渗出。
他的心突然揪紧了。
他缓缓地、轻柔地包裹住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一根一根地撑开那些僵硬的手指,像是在展开一朵浸血的蔷薇。
掌心的伤痕触目惊心,几道新月般的红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醒目。他的指尖轻轻抚过每一道伤痕,然后让自己的手指穿过那些缝隙,与郁昂的手指交叉相握。
郁昂一僵,不自觉地想要后退,但是背抵住冰冷的墙壁,像一只无处可逃的幼兽。
但艾瑞安并没有松开手,他能感受到两个虫的脉搏隔着皮肤相触,一个急促,一个沉稳,在混乱的空气中渐渐共振。
艾瑞安微微扬起头,望向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那双眼睛像雨夜中破碎的星辰,泛着湿润的光,眼角那颗小痣在泪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声音温柔得如同月光融化在了雪地:"嘘,不是的。我知道不是你。"
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出另一只手臂,将那个颤抖的身躯拥入怀中。
郁昂终于放松下来,头轻轻地埋入艾瑞安的肩窝,温热的呼吸透过军装的布料,拂在艾瑞安的颈间。
他们的手依然紧紧相握,仿佛是这片寂静中唯一的锚点。
滴答。
有什么落在黑色的皮革军靴上,留下一道微弱的痕迹。
阳光渐渐暗淡,光线爬过他们交叠的身影,将两道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最后一缕金色似乎也舍不得离开这个时刻,久久地留在交缠的发梢。
艾瑞安莫名地想起初见时那双黑宝石一样的眼睛,干净而明亮。
他再也不要让这样的眼睛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