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昂在一片混沌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
他眨了眨眼,白色的天花板在视野里慢慢清晰,窗外温柔的晨光正透过半开的帘幕洒进来。消毒水的味道阴魂不散地萦绕在鼻尖,让他想起昨天那场荒唐的意外。
“阁下醒了?”
一道声音响起。是护士,他正在更换床头的点滴瓶。
郁昂刚要开口,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霍尔快步走了进来,脸上是谄媚的笑容,像一条蓄势待发的蛇。
“阿尔维斯阁下,您感觉好些了吗?”
他声音里满是虚假的关切,“医生说您昨天的状况非常不好。”
郁昂靠在床头,没有说话。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着被单,昨日留下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
“都是那块淤血压迫了神经,才会让您有昨天那种……失控的举动。”
霍尔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生怕刺激到这位贵族雄虫,“这么严重的问题,当然是要追究责任的。我已经向虫皇陛下汇报了此事,相信很快就会有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说这话时意味深长地看着郁昂,显然以为郁昂是在配合他们的计划,眼睛里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什么交代?”
郁昂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让艾瑞安嫁给我?”
霍尔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白问题噎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阁下说得对极了!这完全合情合理。您受了这么重的伤,艾瑞安元帅理应负起责任来。何况以您高贵的身份和地位……”
“我不同意。”
郁昂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您说什么?”
“我说我不同意。”
郁昂的声音猛地拔高,眼神也变得尖锐起来,“凭什么要让我娶他?一个把我害成这样的虫?”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接下来的话,“我瞧不上他,看到他就觉得恶心!让一个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军雌进我们家门?省省吧!”
“阁下!”
霍尔急得额头沁出汗珠,“您要想清楚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艾瑞安元帅他……”
房门突然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郁昂的声音戛然而止,心跳漏了一拍。
艾瑞安站在门口,浅金色的短发在晨光中泛着细碎的光晕。
他穿着笔挺的军装,胸前的徽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整个虫散发着一种不容靠近的冷峻。琥珀色的眼眸平静如水,却给人一种看不透的压迫感。
郁昂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在被单下收紧。
他不敢抬眼看艾瑞安,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被听去了多少。虽然那些话确实符合他一直以来刻意塑造的形象,但他竟生出一丝难以言说的心虚。
昨天那个在诊所里温柔地握住他的手的军雌,此刻就像是一场遥远的梦。
“让雄虫出现这样的情况是我的失职。”
艾瑞安语调平稳,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包括结婚。”
病房里霎时安静得连一根针掉落都能听得见。
霍尔震惊地看着艾瑞安,似乎不敢相信事情竟然这么顺利。
他很快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声音都变了调:“这…这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去向陛下汇报!”
等霍尔匆匆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晨光静静地洒在地上,映出两道交错的影子。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谁都没有说话。
郁昂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点滴液体滴落的声音,一滴,又一滴,像是在计数着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感觉自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昨天在检查室的温柔,今早的冷淡,还有刚才那句轻描淡写的“愿意付出代价”,每一幕都在他脑海中翻搅。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为什么答应?”
“这不是你们想要的吗?”
艾瑞安转过身来,语气冷漠,眼底却藏着一丝狡黠的笑意。他刻意放慢脚步,军靴在地面上叩出一声声令人心跳加速的响动。
郁昂感觉浑身的温度突然降了下来。
“我,我,不是……”他张口结舌,下意识地想反驳,却又觉得自己不该解释。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他慌乱的样子,目光如有实质,一寸寸扫过他的面庞。
艾瑞安在病床边站定,不紧不慢地摘下手套。
“雌虫嫁给雄虫,”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蛊惑,“对你们来说,不就是多了一件漂亮的藏品吗?”
“放心,”他说着,微微俯身,目光落在郁昂紧抿的唇上:“我知道该怎么做。乖乖待在家里,不再过问军务……做一个听话的玩偶。”
郁昂皱了皱眉,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开始在心底翻涌。
“怎么,不满意吗?第一军团的元帅做你的玩偶,很划算了吧?”
艾瑞安故意在“玩偶”二字上加重语气,看着郁昂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眼中的笑意更深。
郁昂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但艾瑞安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他心里发紧,对方那种轻贱自己的语气让他莫名地感到不适和疼痛。
他想向后躲避艾瑞安,却被床头拦住了退路。
他只能垂下眼睫,试图掩饰眼中翻涌的情绪:“不,不是这样的。至少,你不应该是这样的!”
艾瑞安挑了挑眉,欣赏着雄虫窘迫的模样。他又向前倾了倾身子,几乎要碰到郁昂的鼻尖。
军装上的铁锈气息和那股清冽的松木香交织在一起,让郁昂几乎喘不过来。
“哦?”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的?”
郁昂抬头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那里面分明藏着笑意,却又带着令虫心慌的探究。
“你…你…”
看着雄虫像只炸毛的幼兽一样手足无措,艾瑞安终于收起了逗弄的表情。
他直起身,神色变得认真起来:“这场局,从一开始就是精心设计的。如果不是我自愿落子,怎么会让一个小小的救援活动成为他们的把柄?”
他望向窗外,阳光映着他的侧脸,更显锋利,“有时候,成为别人的筹码,未必不能反客为主。就看这盘棋,谁能下到最后。”
艾瑞安说这番话时,一直在暗中观察着郁昂。
果然,当他提到“筹码”二字时,雄虫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
但郁昂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开口:“那如果…如果他们选中的是别的雄虫,你也会答应吗?”
问出口的瞬间,他就觉得自己疯了。
他慌忙从床上弹起,不顾点滴还连在手上,“抱歉,我得去一下卫生间。”不等艾瑞安回应,就逃也似地离开了病房。
当郁昂平复下来回到病房时,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床头柜上多了一张字条。
他拿起来,上面是和那日的请柬上一样的字迹:“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需要随时找我。”
郁昂翻过纸条,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字:“是因为你很特别。”
他的心跳突然加快,激起不明的悸动。
特别,到底是哪里特别?是他表现得特别反常,还是……
他将字条收进口袋,指尖却在那行字迹上多停留了一秒。
窗外的树影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斑驳的光影忽明忽暗,将纸片染成淡淡的金色,让他想起方才那个人转身时,浅金色的短发在晨光中泛起的光晕。
他躺在病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艾瑞安说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说他是在主动落子,他听起来胸有成竹,仿佛胜券在握,但是郁昂仍然止不住地担心。
皇室要限制艾瑞安,要把他从高位上拉下来。这一点艾瑞安显然心知肚明,可是他知道这张网的深处究竟还藏有多少血腥吗?
列维展示的那枚染血徽章像一团阴影笼罩在郁昂心头,让他越想越觉得不安,那抹暗褐色的痕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个残酷的结局,而列维谈论它时眼中闪烁的光芒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他该怎么告诉艾瑞安这件事?该直接说出来吗?可是艾瑞安会怎么想呢?在现下这样一个暗流涌动的复杂局势里,艾瑞安会相信一个与皇室有关系的雄虫吗?况且,他们之间究竟算什么?一个被迫联姻的对象?一个可能的盟友?还是……
郁昂轻轻叹了口气,伸手点出星脑。
蓝色的光屏在指尖亮起,他看着和艾瑞安的聊天频道,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开搜索栏,输入:
“第一军团,前任元帅”
星网上的资料纷至沓来。
伊斯顿·莱辛格。
出身帝都最古老的家族之一。
莱辛格家族世代执掌帝国的外交与贸易大权,皇室的重要姻亲。伊斯顿作为长子,自幼就展现出非凡的军事天赋,不负众望地觉醒为S级军雌,二十五岁就登上元帅之位。
照片上的军雌气质高华,一头银灰色的短发干净利落。灰蓝色的双眸沉静如深潭,眉眼如画却透着凌厉。他身着元帅常服,站姿挺拔,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族世家的矜贵优雅,却又不失军伍出身的英气。
新闻里提到他曾是虫皇最小的弟弟——奥古斯特殿下的军事导师,后来两虫结婚,一度被传为佳话。
但郁昂注意到,婚后的报道却越来越少。偶尔出现的照片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军雌渐渐消失了。伊斯顿的眼中不再有光彩,灰蓝色的眸子像蒙了一层霜,眉眼间是遮不住的憔悴。
他仔细搜索,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伊斯顿多次出现精神暴动的记录,甚至一度被传要辞去元帅之职。但每次风波过后,他都会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五年前那场星际战役。
官方通告写得很简单:敌军突袭,伊斯顿·莱辛格元帅在战斗中牺牲。
但评论区里公众的愤怒几乎要溢出屏幕:
“明明有雄主却还出现精神暴动,奥古斯特殿下到底有没有尽到责任?”
“听说元帅生前多次请求调离,为什么不批准?”
“帝国失去了最优秀的军雌,就因为某些虫的自私!”
郁昂的手指停在一条匿名评论上:“何止是精神暴动,元帅牺牲前的一周,我还撞见过他的虫纹红得异常,是僵……”
评论到这里就断了,账号也被注销。
他又翻了很久,却再也找不到更多信息。
而且最让他在意的是,所有的报道里都没有提到伊斯顿的遗物。按照规矩,阵亡的高级将领的徽章应该被收入军部陈列馆。那么列维手里的那枚徽章是从哪里来的?
窗外的阳光正好,映得白色的床单有些刺眼。
郁昂发呆片刻,点开和列维的对话框,简单发了条消息约他见面。
伊斯顿的事情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让他无法安心,他必须查清楚。
很快,星脑亮起信息回复的蓝光。
下午,医生推门进来做最后检查。
“没什么大问题,”雌虫合上病历本,“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他在出院证明上签下名字,递给郁昂,“不过最近还是要注意休息。”
郁昂应了声,开始收拾床头的物品。
病房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让他想起昨天那场意外。他抬手轻轻碰了碰掌心的伤痕,那里已经结了薄薄的痂。
德伊克来接他。
老管家尽职尽责地汇报:“少爷,我已经在凯撒会所订好了位置。现在就过去吗?”
郁昂看了看时间,点点头。
夕阳西沉,暮色四合,凯撒会所坐落在帝都最富贵的卫星环上。十余层高的水晶建筑在夜色中熠熠生光,顶层的穹顶由一整块星际蓝钻雕琢而成,在灯火中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晕。
郁昂跟着侍者穿过层层帷幔,来到最里面的包厢。这里的装潢更显奢华,墙面上镶满了星际原石,地毯是用星兽皮毛织就,踩上去松软无声。
列维已经在等他了,面前的水晶桌上摆着一瓶帝国顶级的白晶酒。透明的酒液在水晶杯中流转,泛着诡异的蓝光。
“我说阿尔维斯,”列维晃着酒杯,眼神暧昧,“你最近胃口不错啊,居然主动约我喝酒。该不会是为了庆祝……”
“还不是因为你了解军雌,”郁昂接话道,“我来讨教一番。上次说起那位前任元帅的事,我一直很好奇,那枚徽章,陈列馆里不是也有一枚吗?”
“瞎扯,”列维嗤笑一声,“那都是装样子。”
他俯身向前,威士忌的酒气喷在郁昂脸上,“我这枚可是货真价实,雄父帮我搞来的。”说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那时候我早盯上伊斯顿了。那可真是个极品,S级军雌,那军装穿在他身上,啧啧,要不是……”
他舔了舔嘴唇,眼里闪过病态的兴奋,“可惜没等到这一天,他就死了。不过好在,还留下了这么个纪念品。”
郁昂看着他的样子,知道问不出更多了。
他开始若无其事地给列维灌酒。帝国顶级的白晶酒后劲很大,没多久列维就醉得一塌糊涂,整个虫瘫在沙发上胡言乱语。郁昂叫来侍者,表示要送列维回家。
会所门口,一辆悬浮客运车正缓缓降落。郁昂扶着醉醺醺的列维往外走,没注意到转角有一个身影。
那是一只西装革履的雌虫,袖口别着精致的蓝宝石袖扣。对方见到他们,面不改色地举起星脑,拍下一张照片,然后迅速发了出去。
列维在悬浮车上吐得一塌糊涂,郁昂的衣服也被弄脏了。到了古德曼公爵府,仆从看到这一幕,连忙让郁昂进去换件衣服。
踏入公爵府的瞬间,郁昂就感觉到一股异样。
这座富丽堂皇的建筑处处彰显着贵族的奢靡,却笼罩着一层说不出的阴冷。灯火通明的走廊里,每一寸空气似乎都凝结着无形的寒意。
更衣室里,郁昂婉拒了仆从的帮助,独自换好衣服。出来后却发现走廊空无一虫。
他试图寻找出口,走着走着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房间。
那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没有窗户,只有几盏昏暗的壁灯。房间出奇的空旷,连贵族最基本的装饰都没有,光秃秃的墙壁显得格外诡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味道,像是铁锈和血腥混杂在一起,却又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正当他想进一步查看,一个仆从匆匆赶来。看到郁昂在这里,那只虫明显吓了一跳,声音都有些发抖:“阁下,您怎么在这里?”
但是他又马上住口,“您,您这边请。”
“那是什么房间?”郁昂跟着他离开,走出几步后状似随意地问道。
“只是一间空置的房间。”仆从低着头,语气极不自然,身体瑟缩了一下。
穿过长长的走廊,郁昂正要离开,一道修长的身影从拐角处无声地浮现。
仆从立刻行礼:“公爵大人。”
克劳德·古德曼立在暗处,端着一杯深红色的葡萄酒。他的礼服裁工精良,领口别着一枚古老的银色胸针,上面雕刻着古德曼家族的徽记。
郁昂注意到那枚胸针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痕迹,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
“这么晚了还劳烦阁下送列维回来。”克劳德轻轻晃着酒杯,身形颀长,站姿从容。
月光穿过廊窗的缝隙,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地板上,拉得很长很长。
他抿了一口酒,眉头微蹙:“听说阁下最近和艾瑞安元帅走得很近?”
提到这个名字时,克劳德的眼神突然变得专注起来,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比手中的酒液还要暗沉。
“皇室的安排罢了。”郁昂不动声色地说。
“是吗…”克劳德轻轻晃着酒杯,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那位S级军雌确实…很难得。”
他说这话时,目光穿过郁昂,仿佛在看着什么别的东西。那眼神让郁昂想起了那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壁灯下斑驳的痕迹。
“相信阁下一定会好好…善用这个机会。”克劳德的语气依然温和,却让郁昂感到一阵战栗。
“我会好好把握的,多谢公爵大人提醒。”郁昂欠了欠身,“时候不早,就不打扰了。”
直到走出古德曼府,郁昂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那股挥之不去的苦涩气息驱散。
回到家中,德伊克立刻迎了上来:“少爷,刚刚皇室来人了。”
“哦?”
“陛下已经定下了订婚仪式的时间和地点。”德伊克恭敬地递上一份烫金请柬,“就在下周。”
郁昂接过请柬,看着那繁复的烫金花纹,嘴角浮起一丝讥诮。
皇室倒是雷厉风行,怕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他随手将请柬丢在桌上,那金光灿灿的纹路在灯下闪烁,像一张编织得密不透风的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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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是因为你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