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养 第7章 第 7 章

江思瑶忽然想起那句“英雄怕见老街坊”，但显然，她和他之间“英雄”无疑是程靖川。既然人家都不介意有她这么不成器的老同学，那她也该大大方方点个头才对。

况且李曼的下一句是：“你作为老同学，这点小忙都不肯帮呀！”

不帮忙就是不念旧情，江思瑶就这么被架了上去，缩了缩脑袋，垂头低声道：“那……那好吧。”

李曼拍了拍她的肩膀，脚步一转，赶紧跑去甲方大人跟前抿了个笑，低声道：“答应了。”

“多谢。”程靖川背着手，表情冷静又严肃，只有下巴微微挑了一下。

直到开始调试灯光，他的唇角才趁着灭灯的时候弯了弯。

“是王子和小白兔吗？”李曼不经意地向角落里一瞥，那边的江思瑶正在熟悉台本。

程靖川有片刻的晃神，跟着，饶有兴味地反问：“为什么不是公主？”

李曼抱起双臂，认真思考了一下：“公主的话……应该脾气没这么好。”

浑然不觉的江思瑶正在记重点。

“主持词倒是没什么，就是开场本来用的不是这个词，是小程总连夜改的，原来的节奏不一定合适。你先不要管音乐，专注画面就行了。先导片播完，等全场灯光都暗了，你再介绍小程总上台。”

江思瑶怔怔地看着那段词，两弯眉毛越凑越近。心底翻涌的感受不是紧张、害怕，是一种特别复杂、神奇的体验。

程靖川正是春风得意时，而江思瑶梦想的翅膀早就折了。明明是天差地别的境遇，然而，他亲手改的开场白却严丝合缝地填在了她被生活这把钝刀割开的伤口。

李曼拿起对讲机，“喂”了两声，道：“各部门准备，五分钟后，我们整体走一遍。”

彩排开始，全场灯灭，大屏幕切入概念先导片。大气恢弘的音乐响起，传说中的神鸟腾云驾雾而来，时而贴地滑翔，时而直上云霄。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精致的地图场景转换丝滑，看得人应接不暇。

等江思瑶拿起话筒，手心忽然有些汗湿。虽然今天不过百来人，还没有她一期播客的听众多，但她清楚地知道，发布会当天她的声音会被全国的游戏迷听见。

一多想，就错过了原定切入的节点，李曼和现场调度都在使眼色催促。程靖川则双手插兜、神色冷肃，甲方的架子可算是端足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这个失误挑剔柏悦不够专业。

江思瑶作为员工，当然不想拖累柏悦的形象。但她转念又想，自己学配音学得半途而废，翻车风险本来就高，早翻也许还能早退出呢。

于是，两个小人开始在她脑子里打架。直到她看着站在舞台对面候场的程靖川，一切念头转瞬归零。

她可以自嘲是一踩就扁的易拉罐，却唯独不想被程靖川看扁。

“神话，并非遥不可及。奇迹，你相信便会存在。传说，由我们亲手缔造。”

第一个字出口时还有几分颤抖，后边两句越说越能贴合磅礴的画面。

就像是运动员跑步，上赛场之前的紧张无可避免。等枪声一响，脑中一切杂念顷刻被打散，唯一仅剩的念头便是冲刺，唯有冲刺！时间静止、喧嚣暂停，双腿自有主张，眼里只有终点……

灯光开始渲染造势，伴着激动人心的音乐，江思瑶抬眸，看见对面的程靖川竟然笑了，是和七年前一样的笑……

这一眼让她心跳骤停，脑中一片混沌。闭上眼，使劲摇了摇头，再睁眼时，他竟然还在笑，好像就是要证明给她看，她刚才没有眼花。

“说话！说话！！说话！！！”

场下的调度急得恨不得冲过去抢下话筒，江思瑶浑身一凛，赶紧拿起稿子，瞪着眼努力看字：“欢迎各位贵宾莅临今天的发布会现场，让我们一起揭开肆意手游诚意之作——《我是神农》的神秘面纱，共同见证国风手游新高度。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肆意手游创始人程靖川先生登场。”

为了追上节奏，她语速飞快，令人惊讶的是接连出错又提速的情况下，居然一个螺蛳也没吃，口条顺得完全不像刚拿到台本的样子。

“声音条件还行，就是脑子不灵光。”

“人家干财务的，能跟得上就不错了。”

现场调度和李曼一个遗憾、一个袒护，然后同时噤声，屏息凝神地看向被追光灯锁定的男人。

“大家好，我是程靖川。”

他开口的瞬间，便夺走了江思瑶全部的意识。

白衬衫配休闲西裤，脚下一双很日常的板鞋，如此随意的打扮却没有任何廉价感，反而让人看到他的矜贵不是靠外在，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质。几步路更是直接把手游发布会舞台硬生生走成了T台。

他真的太耀眼了，江思瑶还想多看两眼，差一点就迈腿跟了上去。

“神农尝百草的故事，大家一定都不陌生。远古时期，百姓常因误食有毒的草药或食物而患病甚至丧生。神农氏心怀悲悯，决心尝遍百草，为百姓探寻可食用与药用的植物。然而，这一过程充满了危险。有一日，神农氏发现了一种色泽鲜艳的植物，尝了一口却感到浑身剧痛。凭借顽强的毅力，他在倒下之前记录下植物的毒性特征，以防后人误食。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尝百草，其间多次中毒，身体也遭受了极大的损害。可他始终没有放弃，尝遍了众多的花草果实，为百姓鉴别出了许多可供食用和治病的植物……”

事先改过无数遍的稿子，如果讲述者的台风不够稳，很容易沦为无聊的背书环节。

显而易见，程靖川的谈吐应对这样的场面绰绰有余。语气既不高高在上，也不刻意讨好。相信无论台下是游戏玩家还是普通看客，到时都能被他的娓娓道来引入游戏的世界观。

在近处端看了程靖川的工作状态，江思瑶更觉自惭形秽。心不在焉地完成了串场之后，蹲在后台的角落里，低落地自言自语：“果然，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他真的很认真也很坚持地在朝着自己的梦想前进。准备工作那么多，他还会亲力亲为地改稿子。江思瑶，你这样的懦夫，就只能当个易拉罐……”

程靖川跳下舞台，绕着会场差不多找了一圈。期间不断和大家说着辛苦，一面搜寻某个身影，一面高声道：“晚上我定了柏悦的大包厢，犒劳各位周末还陪我的团队加班。”

这时，江思瑶已经平复好情绪，走出后台对李曼说：“李总，我先回家了。”

李曼诧异：“你……不留下来吃啊？我看过菜单，鲍参翅肚样样齐全，年会都吃不了这么好！”

江思瑶不好意思地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道还有晚饭，没跟家里说过。都这个点了，爸妈肯定做了饭的，我要是不回去吃会挨说的。”

“真是只乖乖兔。”李曼宠溺地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以后呀我私下也得多约约你，我正备孕呢，多跟你这个梦中情女接触，没准我也能生个像你这么乖的女崽崽。”

江思瑶诧异：“李总备孕期还这么拼吗？”

李曼已经把她送到门口了，耸了耸肩，道：“我的心态是能成功就生下来，不成功也不勉强。倒是工作呀，咱还得干几十年才能退休呢，总不能因噎废食吧。”

江思瑶面露崇拜，愣了愣才抱住她的胳膊，握着拳，道：“那我也要跟李总多接触，我要像李总一样，做一个干练洒脱的女王，事业爱情两手抓。”

“一言为定！”李曼和她击掌，又叮嘱她路上小心，然后才小跑着回去和同事一起撤场。

推开门，差点把追出来的程靖川给撞了。

“小程总临时有事？”李曼一脸了然地笑了起来。

被看穿心事的程靖川双唇紧抿，愣了片刻：“对，聚餐就不用等我了。”

另一边，江思瑶正低着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心事重重地自言自语：“程靖川就该跟李曼这样自信又坚定的人共事，而不是我……”

“江思瑶！”程靖川打了双闪，把车停在了路边，“这就走了？”

“不是都结束了吗？”江思瑶惊讶极了，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更搞不懂什么事能让他一路追到地铁口。

程靖川喉结滚了滚，抬手搓了搓鼻子，结巴了半天才说：“你还没吃晚饭呢。”

江思瑶咬着唇，很想问问怎么在哪儿吃饭他都要管呢。但她怕人家笑她自作多情，开口只说：“我回家吃。”

“你……”程靖川指着她，憋得耳朵都红了，才想出一个很蹩脚的借口，“你早退！也太没有团队精神了！”

团队精神？

江思瑶不过是个临时的外援，总共就过来支援四天，哪怕算上录制开场白最多也不会超过一礼拜。发布会结束就继续做她的小财务了，她既不会加入会务部，更不需要跟肆意手游的人培养团魂。

程靖川却趁着江思瑶还陷在被问懵了的情绪里，赶紧道：“下次记住，周六加班一整天，一直到晚饭结束才能回家。”

“好吧，下周我会留下来的。”提前约饭，江思瑶倒是没多大问题，她只想确定一件事，“不过，你真的打算让我去录？”

程靖川没耐心地指了指身后的车子：“已经决定的事我不会改主意的。你要是有疑问的话……上车说，我送你回家。”

江思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上车？大家应该都等着你吃饭呢。”

“我……”只一秒钟的工夫，程靖川却眨足有几十下眼，“我晚上有饭局，本来也不打算留下来吃。”

“那我更不能耽误你了，我坐地铁回去。”江思瑶不假思索道。

谁知程靖川非但不领情，反而不耐烦了，拖着她的胳膊把人往车里一塞，再次强调：“已经决定的事我不会改主意的。”

等江思瑶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子都发动了。

程靖川催着她系安全带，透过后视镜偷瞧了好几眼，终于开口问道：“你怎么就做财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