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绒与大少爷之间的关系快速变得亲近,甚至让家里的两个小孩子都羡慕嫉妒起来。
因为奚少凛这个亲哥哥,可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耐心的教过他们读书识字,更不要说带他们出去玩——这倒也不是奚少凛亲近外人,而是他们之间差着十几岁的年纪,实在是聊不到一块去。
况且这一对龙凤胎一刻钟都安静不下来,哪里能和林绒这样一两个时辰都能认真修学的人相比呢。
甚至奚少凛一样上大学的人,也很少见能够如此刻苦的样子了。
但这样亲近相处的时间,也只是持续到正月十五看烟花而已。
因为正月十五过后,奚少凛寒假结束,便又要去学校了。
学校与以前的私塾一样,是教导人长学问见识的地方,但却又有很大不同。
林绒听宅院里的人聊天时说过,大少爷就读的檀城大学,是全然不同以往的书院,里面建造许多肃穆楼阁,聘请许多赫赫有名的大师教授,除了诗词经书之外,也教数学外文,还会让学生们在课堂上争辩,而且男女皆有,并不分席独坐。
此外,学校也安排学生们住宿的地方,学生们可以连着一年半载都住在学校里,是不必每日都回家的。
那又是林绒从未体验过,更无法想象的事情了。
林绒看着为返校做准备的大少爷,眼中是无法掩饰的依依不舍。
大少爷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走后,学业没办法进行下去,所以主动说,老师已经拜托太太去找了,林绒记得去问一下进度就行。
又说,就算自己不在家,林绒也要自觉读书认知,等他回来可是会检查功课的。
又答应林绒说,下次回来会帮他带一些新的书册回来,还有些稀奇玩意儿,若林绒功课做的好呢,也全都带回来给他瞧瞧。
林绒看着大少爷收拾东西,静静听完了这些嘱托,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全都记下了,只是他还有些问题……
林绒眨了眨眼,没忍住问:
“可是,少爷你半年才回来一次……”
奚少凛:……
对上林绒那一双全然无知的眼睛,奚少凛便有小小的心虚。
半年回来一次,是因为他先前太过生气才故意不回,实际上,他就算是天天回来也不是不行。
但学校和奚氏宅院间很有些距离,有时早晚安排有课,如果天天回来一次,就又太过劳累。
况且在家中的时候,奚少凛总感觉沉闷,也没有想随心说话的人,相比起来,他还是更喜欢和学校里的同学们待在一起,至少感受到的是新鲜活跃的氛围。
所以过往奚少凛都是每周回来一次。
如今他已经坦然接受家里有个妻子这件事情,且林绒也让他生出从未有过的新鲜趣味来,那再恢复一周回来一次的频率,也不是不行。
但这种事情,倒也没有必要过多解释的必要。
奚少凛只是说:林绒如果认真做好留的功课,那他挤挤时间,还是能挤出来每周回来一次的时间的。
于是林绒大为感动,他没想到大少爷看起来不近人情,却愿意为了自己每周都赶回来,是不是说明……大少爷其实不讨厌自己,而且还有些看好自己呢。
这样想着,叫林绒更加激动起来,甚至连带着胆量也大了一些,敢去做一些从不敢想的事情。
以往林绒连庭院都不多出,更不敢主动去找太太说话,而这次受到大少爷的鼓舞,叫林绒壮起胆子,终于去找太太问教学先生的事情。
那时是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奚少凛果然如约每周都回来,批改他留下的功课,再留给他下周的功课,并且每次回来,除却那些图书之外,也真的会带一些新鲜玩意儿回来让林绒开眼。
并不十分贵重,只胜在稀奇——至少林绒每每都倍感惊讶,因为从未见过,或者见过,却又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够接触到的,又越发对大少爷崇敬感激,留恋喜悦。
期间,奚少凛又和他说起来很多新潮的事物,先进的思想,林绒虽然听不太懂……但却很喜欢看大少爷侃侃而谈的样子,虽然这样说有些难为情……
但大少爷不疾不徐说起来这些事情时,确实迷人极了,至少叫林绒心潮澎湃,充满崇拜。
这更让林绒想快快的也认识很多字,读起很多书,那样就能很快快的理解大少爷的话,而不仅仅是做一个听不懂的旁听者了。
可所谓找先生的事情,迟迟没有下文,林绒等不及,终于鼓住勇气,主动找太太问这件事情,问过两三次后,太太忽然说要带他去一样地方。
这叫林绒受宠若惊,太太是从不许他出门的,大少爷带他出去过几次,被太太知晓后……虽然太太没什么表示,但林绒能够感觉到太太不高兴。
现在竟然主动带他出去,林绒当然为之战战兢兢,又总有不好预感,然而无法拒绝,于是最后还是蒙上面纱出门。
坐车许久,最后才停在一处嘈杂的地方,那是一个赌场的后院。
太太带着林绒在赌场内转了一圈,叫他去看赌场内斗的鲜血淋漓却还不能停下的人,又叫他去看地下室里被调教鞭打呼天喊地的人。
都是与他差不多大年纪的少年,听到声音,抬起眼睛看向林绒时,那布满鲜血的眼中,满是羡慕,渴求,痛苦……满是等死的绝望。
林绒的步伐一步步走的越发缓慢,最后甚至到了无法行走的地步,他一手扶着楼阁草木,一手按着飞速跳动的心口。
明明心跳的那样快,却叫他有一种好像窒息的错觉。
闻着浓郁的血腥气,想要呕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又有一种触及心扉的痛苦弥漫。
太太的声音,在他耳边不疾不徐的响起:
“当初选择为少凛冲喜的人时,你不是唯一一个够格的人,但你是其中最凄惨的一个。”
“若当时没我派去的人找上你,你也是要被赌场抓走,遍体鳞伤的调/教走过一遍。如此境况,竟是早死早好些,不死,要么在斗场斗死,要么被人玩死,又或者你有百里挑一的幸运去做个衣冠整洁的迎宾荷官,但你这样的相貌,以为能够有什么好结局吗。”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于心不忍,所以选了你,是想要给你一条生路,你若安分守己,这辈子衣食无忧,你若得陇望蜀,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想,这些人的活法,你不会想体验。”
一声声,一句句,太太说的声音不大,却好像是冰锥一样,落入到林绒的耳中心中,一点点叫他的心也冰凉,身也冰凉。
激动地心也全然被熄灭,再想不起来提什么要找寻教学先生的事。
林绒听不太懂“得龙望鼠”是什么意思,但他也不笨,能听懂太太言语中的警告,是要他不要对大少爷有什么非分之想。
可这又是从何说起呢,他自从来了之后,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分外之事。
林绒大脑一会儿空白一片,一会儿如同乱麻纠结,他从未有过这样惊慌失措的时候,搅弄着手指,将嘴唇咬了又松,才支支吾吾的,仓皇的说:
“太太,我……我知道我的出身,不会对大少爷……有什么非分之想……”
他无措的解释还没说完,太太就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解释太多。
太太看着他诚恐诚惶的表情,好像真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便叹了一口气,说:
“非分之想……说一句不自谦的话,对少凛有非分之想的人不知凡几,不差你一个,我所担心的,是少凛对你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出来。”
林绒:……!!!
这可真是,将林绒吓了一跳,太过震惊,乃至于忘记了惶恐不安——大少爷会对他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吗?这是他不敢想的事情。
他以为大少爷对自己,就像是对待一个新鲜的毛绒玩具一样,不过是一时的兴头,可这一时的兴头,也让林绒沉溺其中不得自拔。
但林绒也会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些富人家的少爷,欢喜都是一阵一阵的,刚开始的时候对自己视而不见,如今又兴致勃勃,将来若再冷淡下去,那也都是常事,自己一定要时刻保持清醒,可千万不要自以为是的去死缠烂打。
可太太的话,又让林绒这种“要保持清醒”的想法摇摇欲坠起来。
但林绒还来不及为此激动,就又听太太讲了一个故事。
有关于大少爷过往的故事。
“从前时,少凛有个朋友,原也是个安分守己的孩子,谁知读了几年书,学了几句歪理,便自以为是起来,总以为除他之外满城愚昧,满口歪理邪论,又到处去宣扬闹事……做了不少蠢事。”
“但少凛与他关系好,总纵容他,大人们也就全做无视,毕竟——少年人不做些蠢事,也不叫少年人了,况如今风云变幻,时局不定,少年人的心更容易躁动,强求他们安静,也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