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悬黎在冯六娘的乐器铺子里买到了满意的竹笛,开心不已,
“若非六娘和七娘,我上哪儿买做工如此精致、音色绝佳的笛子。我得好好谢谢你们,不过这个时辰用晚饭尚早,请你们吃点心可好,地方任你们挑。”
冯六娘和孟七娘也不与滕悬黎客气,选了名气最盛的宝酥楼。
宝酥楼距冯六娘的乐器铺子不远,三人决定步行过去,车马仍停在乐器铺子这里,各自带两个小厮和两个贴身奴婢随行。
路上冯六娘见不少人三五成群议论着什么,时而还听到“郁林侯府”“源翀”等字眼,她按捺不住好奇走上前去询问。
“小娘子有所不知,往日里郁林侯府的源世子被人传颂温润谦和,谁知竟是个表里不一的,虐杀了好些府中的仆从奴婢,真是造孽呀。”
因源十一娘的事,冯六娘对郁林侯府再无好感,两家也断绝了往来,甚至祖父和父亲时刻关注郁林侯府的动向,想揪郁林侯的错处参上一本施以报复。
说不得这些人议论的源翀之事正是个让他们冯家出气的好机会,冯六娘暗暗想道。随即她又想到源翀一贯平易和善,不像做出虐杀之事的人,怀疑这些议论之人说得话的真实性。
“小娘子不信?昨日一个叫梁大郎的村汉来郁林侯府探望在侯府为奴的妹子,侯府的门房不仅不往府里递信叫人家妹子出来见一面,还硬要撵梁大郎走。梁大郎只剩妹子这一个亲人了,侯府不让见人他岂肯罢休,激动之下和侯府的门房起了争执。恰好侯府世子源翀出府,给梁大郎说他妹子梁仙娘陪嫁去了东都,还派人派车要送梁大郎去东都和妹子亲人团聚。本以为源翀真心实意要送梁大郎去东都,谁知到了半夜他竟吩咐府卫把梁大郎绑了,用折磨死梁仙娘的法子虐杀梁大郎,还埋尸荒野。老天有眼,梁大郎命不该绝,遇见了盗尸贼将他挖了出来带去了狗脊岭。盗尸贼本来还要盗其他的尸身,谁知遇见了武侯跑了,梁大郎由此得救。而且呀,盗尸贼挖开的坟头正好是梁大郎的妹子梁仙娘的。瞧瞧,要我说这一系列巧合的背后正是梁仙娘在庇佑她兄长,指引她兄长找到她的坟,让兄长给她伸冤呢。据梁大郎在衙门口喊冤时所说不止梁仙娘一个受害者呢,遭源翀毒手的少说有十几人,全埋在狗脊岭。哎,可惜衙门和权贵是一家,梁大郎才在县衙喊了冤,县令就以寻衅滋事、污蔑的罪名将他收监了,关进万年县狱。小娘子一打听便知。”
冯六娘听这伙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终是有几分相信。她回头吩咐跟在身后的自家小厮去县衙打探事情真假,又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和滕悬黎、孟七娘道别,
“二娘、七娘,我突然想起来家中还有要事,得先回去了。咱们下次再约,下次我请你们。”
冯六娘离开得匆忙,滕悬黎和孟七娘不好阻拦,两人继续往宝酥楼走。但因刚才听说的事,两人都没了品茶吃点心的兴致,只稍坐了片刻便回去了。
翟韵颐见女儿早早回了家,纳罕道:“今日回来的这么早,怎么不在外面多玩一会儿?”
滕悬黎瑟缩着扑进母亲怀中。
翟韵颐担忧不已抱着滕悬黎问:“这是怎么了?”
踏歌和络韵将在外面听说的关于郁林侯府世子源翀虐杀仆从奴婢的事一一告知主母。
翟韵颐听后也吓得不轻,源世子可是圣人为女儿挑选的夫婿候选人之一,而且听崔嬷嬷给她透露的消息女儿似乎对源世子有意,今儿又传出这样的流言,难怪女儿怕成这样。
冯六娘回到家中径直去了祖父的书房,详细地将自己在街上听到的话,还有她派人去县衙打听到的消息告诉祖父和父亲。
“我这便写奏章,明早参他郁林侯一本”,冯太常听后一脸严肃地说道,随后他又想到了什么,“不行,为防夜长梦多,我得亲自去一趟金吾林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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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朝时,金吾林将军向圣人禀告昨夜接举报有人犯宵禁,他根据举报线索带人赶到狗脊岭,发现一群人正在盗墓挖尸,已挖出来的尸身和骸骨有二十多具。审问之下原来是郁林侯府的府卫和小厮,他们供述受郁林侯的指使将世子源翀虐杀的仆从奴婢的尸身和骸骨紧急转移到别处。
冯太常趁机一本奏上,直斥郁林侯世子源翀歹毒残忍、罔顾人命,郁林侯包庇纵容,教子无方,万县县令渎职、徇私舞弊。
事关重大,圣人当即命大理寺、御史台和刑部联合查办。
此令一出,郁林侯府世子虐杀一事很快传遍长安。
当消息传到滕府,滕悬黎听到“挖出二十多具尸身和骸骨”时,两眼一翻“昏倒”在母亲怀中。
待她再醒过来,父母兄弟们担忧地围在她床前。
“醒了,高高终于醒了。好孩子,不怕了。源翀罪大恶极,虐杀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已经被判了斩刑。郁林侯也因为包庇之罪,被剥夺了侯爵之位,收回镇**指挥权,贬回原籍去了。”
滕悬黎早已料到整个郁林侯府不会善终,不是她心狠连侯府的内眷一并算计,试想谁家有一个癫狂弑杀二十多人的人,家里人一点都不知道的?她们和郁林侯一起装聋作哑,帮忙隐瞒,如今沦落回原籍的下场,一点也不无辜。
“圣人和娘子听说你被吓晕,忧心不已,特意派裴监带了御医过府诊治。从裴监言谈中听出圣人对你多有愧疚,选婿一事想是不会再迫你了。”
滕悬黎泪眼婆娑地靠在母亲怀里,听了母亲的话,她悬着的心并未完全落下。她大费周折,打消圣人亲自为她择婿的念头只是其一,还有一个房涤没有解决。
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一连几天滕悬黎被同一个噩梦“惊醒”——梦到她被源翀凌迟而死,醒来后便再也睡不着,抱紧双腿靠着床柱熬到天亮。
翟韵颐听说后心疼不已,夜里陪女儿一起睡,但效果微乎其微。滕悬黎的多梦之症并未好转,人更是一日比一日消瘦。
翟韵颐不敢松懈,时刻将女儿带在身边。
这日午后,滕悬黎头枕在母亲的腿上歇晌时,房涤进来回禀事情。
滕悬黎突然醒过来,含泪看向房涤哭诉道:“阿涤哥哥当真没有查到源翀虐杀之事吗?”
翟韵颐和房涤俱是一愣。
“二娘,我……我真的……”
“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滕悬黎翻了个身,头转向里侧,转身的同时两行热泪滑落鬓角,恰好落入翟韵颐眼中。
房涤还想解释什么,翟韵颐挥了挥手让他先出去,她再劝劝女儿。
“高高多想了,你阿涤哥哥若查到了源翀残暴虐杀之事是断然不会隐瞒的,你要相信你阿涤哥哥。现在源翀已经死了,源家其余众人都已离开长安回原籍去了,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你也该解开心结了。再这么下去,叫阿娘,还有你阿爹兄弟们如何是好呢?”
“谁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之前对阿涤哥哥冷过几次脸,说过几次重话,他怀恨在心了呢。”滕悬黎抱着母亲的腰继续带着哭腔说道。
“不可能,阿涤是什么样的人,阿爹最清楚不过。再说了,高高从小与你阿涤哥哥一同长大,可有看出他小肚鸡肠、斤斤计较?阿涤不是那样的人。”滕洩不赞同道。
他心中惦记病弱的女儿,无心当差,便早早散班归家,刚迈步入内堂正好听到女儿对房涤的揣度。
滕悬黎听父母力挺房涤,心里愈加难受,前世就是这么个你们倍加信任的人和别人狼狈为奸害了全家。可她不能说出实情,否则父母一定认为是她病中神志不清,无言乱语。
“阿郎,主母,奴自请离府。”房涤突然大步跨入内堂,跪在地上说道。
刚才从内堂出来,他并未远离,一直注意屋内的动静。他知道二娘的心结在他,看见他总会不自觉想起源翀的残忍,怀疑他有所隐瞒。二娘再如此猜疑下去,身体会受不住的。如果他的离开,能打消二娘的猜忌,换回二娘的健康,他甘愿离开,他不希望从小看到大的妹妹继续病恹下去。
“混说什么,书房的事都忙完了?还不快去把书房的一摊子文书整理了,我等着看呢。”
滕洩气急败坏地冲房涤大声说道。
但房涤决心坚定,跪地不起。
“怎么,找到好下家,看不上我滕家了?”滕洩出言奚落,故意刺激房涤。
“阿郎和主母如房涤的再生父母,房涤岂是背信弃义之人?”
“那还不滚起来,别逼我脱了靴子抽你。”
翟韵颐看看跪地不起的房涤,再看看怀中的女儿,叹息一声:
“阿涤起来吧,不是你的错,源翀之事与你无关。他作孽,自家人都帮忙隐瞒,外人怎能轻易查到?归根究底错在郁林侯府。郁林侯府上下已经罪有应得,此生再也不会和咱们有任何牵连。高高若再这样下去,阿爹阿娘和你的兄弟们都陪你一起受着,你每日吃几口饭,我们就跟着吃几口饭,你夜里不睡,我们也陪着不睡,咱们一家人休戚与共。”
“阿娘,我不要。”
滕悬黎终是妥协,母亲的话说道这份上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父母兄弟陪她一起受罪。
这戏不能再演下去了。
还是她想得不够周全,低估了阿爹阿娘对房涤的信任。要想驱逐房涤,还得另谋他途。
自那日后,滕悬黎不再将每日要喝的药倒掉,三餐饮食也逐渐恢复,身体慢慢好转。
这日,孟七娘又来探望她,手指搭在她的脉上探了探,放下心道:
“是比前几日好多了,不过气色还是差了些。正好我今日带了一颗百年老参,补元气最好,你叫踏歌她们吩咐厨房煮粥炖汤时放些,慢慢调理调理,很快就能恢复如初了。”
“我病得这阵子,七娘多次来看我都没空过手,这次更是让你破费了。”
“不过一颗老参罢了,能治好你的病才是正经。再说了,一点不破费我什么,这颗老参是我阿爹的义弟所赠。我这位干叔叔原籍河北道,那里专产这个,叔叔老家老参堆成堆,送人都送不完。”
“是么?”滕悬黎陪笑道。
“原籍”两个字触动了她,或许她可以借“信任”之名迫使父母不得不遣房涤回陈留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