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底如何操作,着实让滕悬黎为难了好一阵子。
直到昨晚全家聚在一起吃晚饭时父亲突然感慨时光飞逝,再有一年多阿兄便该科考了,让她想起一桩事来。
那是乾宥三十五年,也是滕家出事的那一年,事件的主人公是这一年的状元郎姜矩。
姜矩在金榜题名后宣政殿面圣之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诉说自己寒窗苦读只为一个目的,那便是有朝一日站在圣人面前替父申冤。
他控诉尚书右仆射陆暠留在灌阳县原籍的亲属横行乡里,称霸一方;控诉陆暠为这些亲属背后撑腰,一手遮天,致使百姓有冤无处申。十年前,他的父亲姜岑新任灌阳县尉,接手的第一个案子便是陆暠的亲属抢占他人水塘,并强抢民女。他的父亲要为民主持公道捉拿陆暠的亲属到案受审,这些亲属仗陆暠的势,不仅不将昱朝律法看在眼里拒绝到案,还嫁祸他的父亲倒卖官粮,亲手将他父亲杀死,再伪装成他父亲事发后畏罪自尽的假象。
那时他年仅十二岁,深知自己年幼无力和陆暠的亲属抗衡,对付陆暠更是以卵击石。于是他保存好父亲被冤的证据,悬梁刺股刻骨读书,希望通过考取功名一途获得面圣之机,当面向圣人陈述父亲冤情,还父亲清白。
后来圣人亲自审理此案,陆暠和他的亲属罪有应得,姜矩父亲的冤情得到了洗刷。
但遗憾的是,姜矩为这份迟来的正义蛰伏隐忍了十年之久,而且他为了考中功名不避寒暑夜以继日的读书,落下满身伤病,授官不过三个月便英年早逝。
当时滕悬黎听说了这件事,感动落泪之余也为之惋惜。
现在细算时间,姜岑冤死距今有三个月。她决定利用姜矩为父伸冤一事,达成自己让父母将房涤遣回原籍的目的。
当然,作为对姜矩的回报,她会供他衣食,让他安心读书,再不必像前世一般受苦,让他无灾无难长活百年,前世没来得及享受的人生,今生痛痛快快地享受一回。
滕悬黎知道天地间还有许多不平事,还有许多受难人,但她的心太小,只够装得下父母兄弟家人,一心盼望的唯有尽快扳倒前世诬陷父亲之人,无暇他顾。
于是,她让踏歌将庆林叫来,吩咐他南下永州,前往灌阳县接一个名叫姜矩的十二岁少年,并且在南下途中一路散播御史台侍御史晏珬不畏权贵、铁面无私、刚正不阿,弹劾纠举贪官污吏无数,堪为当世“青天”,让姜矩深信晏珬是能帮他洗刷父亲冤屈之人。
待庆林将姜矩接到长安,不用庆林指引,姜矩也会想尽办法接近晏珬,将冤情和证据告诉并交给晏珬。
是的,滕悬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晏珬是最可信任之人,也是最能助她之人。
郁林侯府一事,圣人虽嘉奖了梁大郎的勇毅,赏赐了大笔钱帛,但梁大郎受伤是事实,在万年县衙也吃了不少苦头。这都是她谋事不周所致,她得承认自身能力不足,不敢再莽撞行事,决定寄希望于晏珬。
如今晏珬出京已有一个月,该回来了吧?
还有晏珬的亲事也该订下了吧?
自郁林侯府出事,她一直在家中装病不曾出门故而不知外事,但按着前世的时间,郕国公府和苏府的亲事已经订下了。
不知怎的滕悬黎心中生出几分不确定,忙派络韵去打听一番。
络韵很快回来复命,“苏府受了郁林侯府的牵连,苏侍郎被外放益州,苏太傅告老致仕,阖家离京全都去益州了。”
“苏五娘也跟去了益州?”滕悬黎讶异道。
“据奴打听到的消息苏家的宅子已经转卖出去了,苏五娘该是也去了益州。而且奴没听说苏家的五娘订亲的事,若是订了长安的人家,按照苏家小娘子的年岁恐是很快要成亲的,小娘子得有个落脚待嫁的地方不是,苏家不会把宅子卖了呀。”
滕悬黎傻眼了,苏五娘走了,晏珬的姻缘怎么办?
她先前美美地计划拖着晏珬,等着他的愧疚为她所用。如今不成了,这可如何是好?
滕悬黎泄了气,垮着脸无力地又问:“苏府和郁林侯府有什么牵连啊,竟被连累的全家出京?”
“奴听说苏侍郎的夫人是郁林侯夫人的堂妹,而且苏侍郎也知道源翀虐杀的事,被外放的理由是知情不报。”
滕悬黎是真的不知道郁林侯府和苏家还有这层关系,这么算下来还是她亲手毁了晏珬的姻缘呢。
哎,真怪她思虑不周,前世没做过这么费脑子的事,今生硬要算计谋划,可不就漏洞百出了。
兜兜转转还是要想出个不下晏珬面子的拒绝他的理由来。
“二娘,主母有事请您过去一趟。” 翟韵颐身边的奴婢蕙兰来请。
“阿娘可有说什么事?” 滕悬黎疑惑地问道。
“方才奴婢不在跟前伺候,只听说宫里来人传了圣人口谕。”
滕悬黎一听“圣人口谕”,想着可能是什么要紧事,不敢耽搁快步走出琼蕤院。
一行人来到内堂,踏歌和络韵帮滕悬黎解下斗篷。
滕悬黎迈步入了西厅,先给母亲见了礼,然后挨着母亲坐下,“阿娘,听说圣人遣人传了口谕?”
翟韵颐将女儿被风吹乱的额发掖到耳后,柔声说道:“是呢。这个月初六圣人和娘子在宫中举办赏菊宴,邀百官和内眷一同赴宴。”
“哦”,滕悬黎应了一声又察觉出些不对劲,“这时节赏菊?不该赏梅么?”
“说是藩国进贡的罕见名品,天气越严寒长势越好,且淋了雪才绽放。这不近日接连下了两场雪,菊花方开。其实赏菊只是个由头,圣人是要为彭王,还有澧阳和盛山两位公主相看未来王妃和驸马。而且刚才来传话的内侍平日里没少受你姑姑的恩惠,悄悄与我透露,圣人又为你挑选了几位夫婿人选,趁着初六让你一道相看了。人选呢,除了莱国公嫡孙、略阳郡公第二子,还加了褒信郡王的长孙和渔阳伯。”
滕悬黎登时慌了,只叹自己太天真,她本以为郁林侯府的事能彻底打消圣人为她择婿的念头,谁知这事搁置了一个月又被圣人旧事重提。
“阿娘,我病还没好呢,不想赴宴。” 滕悬黎抱着母亲的手臂撒娇。
“圣人料到你会推脱,口谕特意叮嘱要你务必赴宴,不去便是抗旨不尊。”
翟韵颐也很无奈,圣人铁了心为女儿说媒,君命在上父母之命也无从对抗。
滕悬黎不想相亲,圣人为她选的那些人她是一个也不想见。他们几个摞一块也比不过一个晏珬。
等等,晏珬的生辰八字是什么来着?
前世大家都传晏珬克妻,连带他的生辰八字也广为流传,她听过几次无意间记下了。
滕悬黎骤然站起身对翟韵颐道:“阿娘,圣人隆恩浩荡,女儿自是不敢一再推拒。但是毕竟关涉一生,几位郎君各有千秋,女儿拿不定主意,想去阳化寺求佛祖指点迷津。”
女儿终于不再固执推拒婚事,翟韵颐当然开心,当即答应明日要陪女儿一起去阳化寺。
“阿娘,女儿想现在去。”
“行呀,那咱们这便出发。”
翟韵颐说着站起身,但马上被滕悬黎按着肩头坐回榻上。
“怎得了?”
滕悬黎羞涩地说道:“阿娘,女儿想一个人去。再说了,阿爹和阿兄弟弟们快回府了,您还得将圣人的口谕传达给他们。”
“也是”,翟韵颐猜到女儿该是有什么求佛祖的话不愿自己听到,便吩咐庞及挑选几个得力的府卫护卫女儿,并叮嘱道,“别在阳化寺待久了,天黑前回来。”
滕悬黎答应着,拉着踏歌和络韵跑出了内堂。
“慢着点。”翟韵颐追出去喊道。
可惜不一会儿功夫,滕悬黎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踏歌,你去郕国公府找一个叫泉明的小厮问问晏侍御什么时候回来,问到后去阳化寺后巷阿魅婆婆的店找我。”
滕悬黎在上马车前俯首对踏歌耳语。
踏歌答应着跑走了。
滕悬黎坐在车上心跳怦然,觉得自己突然冒出的一个念头甚是荒唐,但她就是想要算一算。
马车照例停在阳化寺正门,滕悬黎带络韵走到阿魅婆婆的铺子,坐在阿魅婆婆对面,径直递了一张纸过去,
“婆婆,您给算算这上面的生辰八字。”
被唤作“阿魅婆婆”的老妇人坐在阴暗的一角,长发披散看不清面目,伸出的手枯瘦,在铺子中唯一一盏烛台的映照下,仿佛披着一层金光。
阿魅看了看纸上的生辰八字,拈指掐算,忽而抬头看向滕悬黎。
滕悬黎透过阿魅婆婆遮面的长发,看向她浑浊但又好像蕴藏着神秘和智慧的双眼,担忧道:“果真是克妻的命格吗?”
阿魅摇头,指着另一个生辰八字再次摇头。
滕悬黎:“婆婆这是何意?”
“活不长了,顶多半年。”
滕悬黎的心猛地一沉,惊得说不出话来。
大事未完,她不想死,也不能死,她更不愿全家再遭劫难。
“婆婆说什么呢?我们二娘分明好好的,怎么就活不过半年呢,该不是您故弄玄虚想诓钱吧!”
络韵愤愤不平,怎么也不相信阿魅婆婆所说得话。
阿魅浑浊的双眼紧紧盯住滕悬黎,言语带着邪魅之气,
“你现在的每一天是怎么得来的,你心里最清楚不过。我说得话,你也选择不信吗?”
滕悬黎莫名心虚,低头喃语,“自然是信的。”
“二娘……”,络韵着急喊道,生怕滕悬黎被阿魅婆婆迷惑。
滕悬黎打断络韵,问道:“婆婆可有破解之法?”
阿魅枯瘦的长指点了点面前的纸张,“解法不就在这张纸上。”
“嗯?”
滕悬黎倾身看向纸张,上面除了她自己的生辰八字,便是晏珬的,根本没有什么解法呀。
她以为阿魅婆婆在上面做了法,一般人看不见,便拿起纸上在烛台上烤了烤,但还是没有多余的字出现在纸张上面。
“婆婆,解法在哪儿?”
阿魅婆婆无语地夺过纸张点着晏珬的生辰八字,“这个生辰八字的主人便是救你命的解法。”
“怎么个救法?”滕悬黎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
“你两人八字正相合,若在半年之内嫁与这人,他不仅能救你命,还能保你以后诸事顺遂,所愿皆成。”
滕悬黎:?
若不是滕悬黎在前世便认识阿魅婆婆,且见识过婆婆的本领,她真会以为婆婆是晏珬买通的托儿。
不过,晏珬不克妻?真能救她的命?
滕悬黎的怀疑挂在脸上,阿魅看在眼里,
“不信我?半年后老妇人不吝于去小娘子坟前赠花一枝,报偿小娘子照拂我的生意。”
“呸呸呸,说什么呢,我们二娘还好好的呢。”络韵急得赶紧把晦气话呸走。
“信的。”滕悬黎留下钱,起身走出阿魅婆婆的铺子。
刚出了门,踏歌迎面跑来。
“二娘,奴问过泉明了,晏侍御初六前会回来,因为圣人也给郕国公府传了口谕要晏侍御十二月初六回京赴赏菊宴。”
“晏珬也要参加赏菊宴?”
滕悬黎一听着急了,晏珬那么优秀,参加赏菊宴的公主、贵女又多,还不得被众人争抢。
不行,她绝不允许旁人将晏珬抢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