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子翛看着林风啸一转眼变得苍老了几分的容颜,那不负初见时挺直的脊背,起身告辞。林风啸明显也无精力招待她,只是摆摆手罢了。
薛子翛也不恼他的态度,依旧规规矩矩朝着长辈行了一个挑不出错处的礼,这才转身。正欲离开,眼角余光看见了一旁的陆远道,她勾了勾唇角,转瞬又换了一个凝重的表情,走到他身旁,拍了拍陆远道的肩膀,久久不语。
“陆公子,还请你、好好待林小姐。”她垂下眼眸,深深叹了一口气,“薛某等着喝二位的喜酒。”说完,薛子翛回头一步一步,向着门外走去。
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瑟。
薛子翛刚从正堂大门走出来,在门外守候已久的泠雨立马迎了上来,满脸关切道:“公子,你、你怎么样?他们可有对你如何?”
“无事,走,我们回府。”薛子翛抬起手止住了泠雨的话语,整个人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去。
泠雨迅速上前,伸手搀住自家公子。她不明白,可她照做。
两人慢慢跨出林府大门,薛府的马车早已在门前等候。薛子翛扶着泠雨的手,整个人面色苍白,看起来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袖口露出的指尖甚至都在微微颤抖。
好不容易才登上马车。
“回府。”泠雨轻呼一声,放下马车前的帘子,将外头人各种的目光隔绝在外。
泠雨回过头一看,方才看起来情绪十分不对劲的公子,眼下正好整以暇地靠在马车车厢,指尖捻着一块小点心,美滋滋地吃着。
“公子……你没事吧?”泠雨看着反差如此大的公子,不放心地问道。
“泠雨,我没事,刚才那不过是装给林府和周围的百姓看罢了。”薛子翛将口中的糕点咽下,带着泠雨熟悉的笑容。
“可是,公子……”泠雨还想再问,却被薛子翛打断。
“哎呀,好泠雨,小小年纪你别担心这么多,都要变成老婆婆了。你看你,都有皱纹了。”薛子翛抬起手,轻轻抚平泠雨眉间的纹路,“我真的没事,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林晚晚给我下的请帖不怀好意,心中早有防备。你还记得,我们到林府院中的时候,林晚晚并未在场吗?”
泠雨有些茫然地回忆,点点头:“是的,林小姐过了许久才来。”
“没错,作为东道主她不仅没有全程在场,反而还姗姗来迟,若不是有什么于她而言天大的事,以林家的教养想来她也决计不会做出这等事,所以当时我就格外注意了。
我发现,在她来了一到盏茶的功夫,陆远道也来了,而其他人对陆远道的到来并未有任何反应,这说明,他早就来了,只是中途离席了许久。
于是,我对他们二人上了心。之后……”薛子翛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结果没想到他们彼此对视时眼神中的情意都快溢出来了,我就知道,今日林晚晚必定会在婚约之事上做文章。”
薛子翛说到这里,泠雨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林晚晚提议的曲水流觞,引众人之言将薛子翛高高架起,想必是想让她当众出丑。却没想到,公子不但没有出丑,反而才学出众,大杀四方,借机洗清了关于她不学无术的传言。
薛子翛深知,林晚晚不可能轻易放弃,一计不成,必定还会再生一计。她只需要提高警惕,见招拆招即可。于是,在侍女将茶水洒上她衣摆时,她就开始等着看林晚晚唱得究竟是哪一出戏。
想利用人言可畏来道德绑架薛子翛,没想到她根本不接招。更没有想到,半路杀出一个毕芸若,竟然帮着薛子翛说话。
没办法,林晚晚只能用了最后一招。那个厢房中,燃着一支上好的催情香,再配上那个伺候她更衣的丫鬟身上的香气,薛子翛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啧啧,还好有梧桐给我准备的东西,不然还真是差点翻船了。”薛子翛撇嘴道。
这头马车上的薛子翛心情舒畅,那头正堂中的林风啸和陆远道心情就不那么美丽了。
今日发生的一切,完全不在他们的预期之中。可是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林晚晚的计划,根本无法说她是被算计了,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自认倒霉。
“陆贤侄,今日……这都算什么事……”林风啸提起一口气,却无言以对,“贤侄,你看,晚晚她……”
“伯父放心,小侄今日回去便和父母商议,择日上门正式提亲。”陆远道起身作揖,语气诚恳。
“好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此时的林风啸,看上去并不像什么家财万贯的员外郎,也不过就是一个关心女儿的父亲罢了。
深夜,裴府。
换下一身黑衣,泡了一个热水澡洗去一身尘灰的裴钰坐在书桌前,脑海中想起今日在林府见到的情形,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呵呵,没想到啊,没想到子翛竟然还有这好几副面孔。”裴钰喃喃自语着,眼神柔和,仿佛言语中的人就在他面前一般。
是的,今日白天裴钰也去了林府,只不过他是偷偷去的,在房顶上勘探林府的地形。
没想到看见了薛子翛,看见了她处变不惊、聪慧果决的一面,与平日里在醉仙楼的模样大相径庭。
可是,裴钰竟也不觉得她算计他人,心思深沉。毕竟,在他所见的视角中,薛子翛并非主动伤人,而是为求自保。总不能被人欺负到跟前了,还不知还手吧,那可不叫善良,叫愚蠢。
裴钰很欣赏薛子翛这种,有牙齿的温柔。
而今日裴钰之所以会出现在林府,是因为他一直怀疑师父裴鸣之死,与林府脱不了干系。师父离世的时候他还很小,堪堪不过三岁,对师父的记忆其实早已不太清晰,可是他始终记得,那日师父出门前笑着告诉他,他去一趟林府。
可最终,裴钰没能等到师父回家,只等来了管家爷爷,急匆匆的来,带着他又急匆匆的走。
这一走,便是十二年。
这十二年来,他脑海中有关师父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可是想要查清师父死亡真相的想法却从未消失过。
他日日勤于练功,虽说武艺还算不上顶尖,可轻功,整个江湖能与他一较高下的,恐怕也不过一手之数。
在几个月前,裴钰得知林府千金要举办赏花宴的消息,耐心蛰伏,直等今日林府宾客众多,有些混乱之际,终于能前去勘探一番林府的地形,以便日后见机行事。
没错,这些年他也曾去过林府,可他发现林府明里暗里始终守卫森严。想来,必是有什么蹊跷之处,也让他对林府的怀疑日益加剧。为了不打草惊蛇,裴钰愣是忍着没有轻易露面。
却意外见识到了好友大发神威,文采出众,打得一干人等,瞠目结舌。裴钰竟也有些与有荣焉,毕竟这也证明了他交朋友的眼光,真真不错。
思绪回笼,裴钰伏在书桌前细细回想着今日观察到的林府地形,仔细地在纸上绘制。
“普通商贾人家何须这么多的看家护卫?更何况,除却明里的家丁护卫,暗中还有好几道极其隐匿的气息,想来必是高手无疑了。看来,还得找机会再去一趟林府才是。”裴钰将这些年暗中探寻得来的林府消息与今日所见相联系,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林府,必然要走一遭!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裴府的烛火长明,薛府、林府,甚至陆府,无一不是如此。
不同于裴府的寂静,薛子翛院中却显得有些慌乱。
午后薛子翛与泠雨回到院中时,梧桐急匆匆找了上来,并未多言,只是将薛子翛带去了沈如墨的房中。
薛子翛一进门就看见母亲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背后垫着一个靠枕,卸去满头的珠钗,仅着一件单衣,墨发铺了满床,整个人恍如弱柳扶风。不同于往日凌厉的薛家主母,眼下更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家闺秀。
“娘,您怎么了?”薛子翛的心都拎到了嗓子眼,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伏在沈如墨床边,伸手握住母亲的手,满眼着急,声音有些冷厉道,“梧桐,你来说,怎么回事?”
梧桐从未见过主子这般模样,下意识跪倒在地,叩首答道:“回公子,今日午膳后,夫人觉得有些不适,便召奴婢前来请脉。”
……
“梧桐,你来给我瞧瞧,近几日我总觉得胸口有些疼痛,走几步就气喘,还总是特别畏寒。”沈如墨用完午膳,正在院中消食。可没走几步,就蹙起了眉头,胸口一阵闷痛,霎时便白了嘴唇。
林嬷嬷连忙将沈如墨扶住,搀着她在不远处的石桌边坐下。
梧桐快步上前,伸手搭上沈如墨的腕间。寥寥数息,她就变了脸色。
“夫人,您中毒了!”
……
“什么?娘中毒了?梧桐你可有法子?”薛子翛闻言,整个人一跃而起,一把将梧桐从地上拉起,双手紧紧握着她的肩膀,急急问道。
梧桐微微皱了皱眉,肩膀被捏得有些疼。
“公子宽心,奴婢已经替夫人解了毒,休养些时日便好。”
薛子翛这才放下心,反复思索着梧桐方才所说的,母亲的症状。
“胸闷,气短,发冷……”薛子翛喃喃自语着,她总觉得脑海中有什么灵光一闪,却没能抓住,“是了,这些症状……”
这些症状不就与前世,母亲离世前的样子十分相似吗?
“难道,前世母亲的死,并不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