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室内熏着香,若有似无的松木香将余问包裹起来。
说来可笑,余问竟然在这初春之日,依稀想起一个雪夜的残影。
“这位娘子,我凭什么相信你不是其他势力的细作?否则,也进不来我这国公府吧。”
咫尺之遥的少年郎收了笑,余问俯跪在地上,能看见他玄色衣角上锈着的金蟒,奢华高贵。
“世子并非不信我是一心为国,只怕是不信我有那个能耐吧。也罢,不久便是祈朝盛会,我自会夺得桂冠,让世子好好瞧瞧我的本事。”
头顶的人似乎在考量,并不答话。
余问径自站起身,行了一个屈膝礼,转身便走。
“站住。”
少年清冽的嗓音被刻意压低,多了几分深沉醇厚之感。
“珍安公主,是你的什么人?”
帷帽美人身形一顿,保持着提着裙摆要跨出门槛的动作。
突如其来的问话使她的心脏猛然揪紧。
尖甲刺进细嫩的手心,一丝鲜血渗出来,在碧色的裙摆上点上一朵梅花。
“公主与妾云泥之别,妾怎会认识公主。”
“撒谎。”
脚步声渐近,沉稳缓慢,像猫儿抓到了猎物,耐心戏弄。
浅淡的松木香宛若高山积雪,冷冽沁心。
“既不认识殿下,缘何直呼其名?本世子今日就治你一个不敬皇室之罪,如何?”
“世子爷!我向你证明自己,然后甘愿做你的棋子,你只要今日放我走,再携我去商丘。这桩生意着实可靠又合算!”
“嗯……”
常肆沉吟,未来得及再说出一句逗弄的话,那抹携春天之色的碧绿已经跑得消失无踪。
唯留下一股牡丹香气,在茶香中翻滚,与松木相融。
暖阳入室,葳蕤生香。
这种香气,记忆里有个臭美的女娘也很喜欢。可惜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那究竟是谁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常肆的思绪。
“就放她走了?你的暗卫怎么不拦她进府?她怎么敢直呼皇姐姓名?又怎么会知道商丘将有战事,还是确切的‘今秋’?说有妙计,一个深闺女子,又能是什么?这些都不问了?”
小王爷苍白的面颊又开始急得浮出红晕,眼圈还红着,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传闻里那个多智近妖的下凡谪仙。
“嗯,不问了。”
“常道允!”
常肆嫌弃地坐回去,趁宋辞换气的功夫把一块精致的蒸糕塞在他嘴里:“聒噪。”
宋辞忙着清理嘴里黏糊糊的糕点,雅室终于偷得片刻“雅”。
“我总觉得,她……”常肆捻着宽袖深处的青色头绳,头绳上挂着一尾玉制的锦鲤。
他顿了顿,没来由地微微弯起眉眼,泪痣显眼欲滴,右颊浅浅的酒窝隐隐现现。
“我若说她是公主殿下派来的福禄使者,你信是不信?”
宋辞不答,细细清理好自己,猛灌了几口茶,理一理鬓角,总算记住捏着嗓子立人设:
“常家哥哥,世人说你顽劣,可我知道,你不常流露真情。你与皇姐没有交集,可今日那姑娘不过提了一句她,你就反常的很。莫非,你曾经起过真做我大哥的想法?”
常肆差点没忍住把手里新拿的一只茶杯捏碎:“宋辞,滚回家找你的皇帝老儿去。”
宋辞还想争辩,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眸子,恨恨地跑了。
常肆这个坏东西,他还敢说什么“一贯敬重皇室”,看他不把他揭穿,让他挨皇帝老儿一顿骂!
谁叫他不仅觊觎过皇姐,还在看到一个跟皇姐在气度上有一丝丝相似的贱民就敢见异思迁!
视野里再看不见小成王的雪色背影,萧凌缓缓站起来,行至窗边。
雕花菱格窗外,花团锦簇,春色满园。
这个像极了唐家后院的花园,常被人作为他恋慕唐宝妍的证据。
其实他也很奇怪。他似乎忘了很多关于他自己的事,忘了很多曾经发生过的事。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建造这样一个后院,更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珍安公主的名讳后会如此反常。明明,记忆里他们没有任何联系。
就连那条锦鲤头绳,也是莫名出现在他枕下。而他鬼使神差地收藏、据为己有。
恍惚间,他看见一个笑靥如花的少女,站在一片梅花之下。正值寒冬,寒风凛冽,满树婆娑,将她笼在其中。
今日见到的那个帷帽下的姑娘,似乎是不愿他追究,连名字都未曾留下。他又为何会欣喜,为何会入梦?
修长的五指伸向窗外,接下一片粉白的花瓣。
“臣,能为殿下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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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问飞也似地跑出萧府,回头才发现并无人阻拦。
她卸下一口气,又似乎丢下心中一块满起来的东西。
余只怕自己有余府标志的马车显眼,叫人将马车送回府,自己一人站在国公府外等余问出来。
见余问出来后心不在焉,她便也颇为默契的不过多询问发生了什么。
“姐姐可有难处?”
“余只,听他们说祈朝节是盛会,究竟是怎么个盛法?”
按照余只的回想,余问总结了祈朝节的大致:
祈朝盛会,“祈”取祈福之意,“祈朝”,即祈愿充满朝气的“千帆”在新的一年过“沉舟”。
这是上京城每年初春都会在折兰街举办的一场宴会,城中权贵大多都会携家眷前往。
又因着是新的一年庆贺万物复苏之节,也会特许未有家室的年轻男女比试技艺,赢得桂冠之人还能向街上的权贵讨要一个愿望。
大多数才子佳人不贪能夺那桂冠,却因这是一年里展现自己、相看姻缘,甚至博得贵人赏识的绝佳机会,都会踊跃参与。
余家主乃太傅,门下名士众多,乃上京城文官之首。因此余家是年年都会参与其中,一展诗才的。
而余问作为上京最不学无术的女郎,为了出风头、吸引晟王注意,年年都要去祈朝丢脸。
余问不禁扶额:想要替这具身体的主人挽回名声,还真不是一件易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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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春巷街中心,余只正缠着余问给她买糖葫芦,不远处施施然走来几人把她们拦住。
“瞧瞧这是谁,不是该跪在祠堂的余二小姐吗?现在这是私自逃罚?”
“余大人真是心软,给阿言妹妹下药却只用禁足祠堂抄经一月,好不公平。”
同龄少女全然没有尊重她的意思 ,指着她嬉笑。
这倒是没什么,只是……如今她和余只都戴着帷帽,这些人是怎么一下确认她是余问的?
余问环顾四周,很快在不远处的拐角看见两个身影。
那穿白裙的斜眼关注着她们,见她看过去,很不自然地匆匆挪开视线,俨然是她的堂姐余言。
而另一个姑娘十分面生,只是瞧着她与余言热络的样子和周边群众待她的殷勤劲,余问心里慢慢浮出了猜测,一颗心也随着难言的期待剧烈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