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问始终记挂着那次服毒而死,因而总也留着心眼,自重生已十来日未曾阖眼。
终于有人忍不住动手,在她的饭食里下了毒。
很愚蠢与粗心的一次下毒,甚至用银针就能验出来。
对于想要治她于死地的杀手来说,这是一次失败的谋杀。而对于从前她全心全意相信的余府中人来说,这是不可能失败的必杀。
她倒掉了一些,假装吃过,然后卧床装病。
在此期间,数封诬她名声、要求快点杀了她以绝后患的密信被寄往余府两门所有人手中。
余家二小姐,不学无术,从不写字。没有信得过的人,她便亲自来写。
好笑的是,所有人都默默接了那封信,没有惊异愤怒、不追查来源,静悄悄等着她毒发去死的那日。
——也不算所有人。
有两个特例。
一是她的好父亲余承,到底是太傅,在朝中颇有些势力,一查便知这些信件与她有着密切联系。
二是……余只。
暮色晚风,夕日颓坠。
余府的牌匾在昏暗的光影下变成一片虚无。
余问这些天整日装病,夜里便偷溜出府了解外面世界的情况。
事情败露的那天晚上,她正好翻墙回来。
“二姐姐!”
小小的女郎就蹲在墙角等她,见她回来,圆眼弯弯地笑起来,用甜糯糯的声音喊她。
“见过二姐姐。姐姐给大家都送了信,本是好计谋,可父亲是怎样的人物,一查便明白你对他们起了疑心,气得要叫你去跪祠堂。二姐姐,都是亲人,你这么做,大家都很寒心呢。”
少女着浅粉色撒花齐胸襦裙,梳俏皮的双平鬟,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在黄昏黑珍珠似的亮得惊人。
看着面前努力拦着自己的娇小的一团,余问微微低头,盯上余只小鹿般无辜的水眸,笑意不达眼底:“怎么,来教姐姐做事?”
“只儿怎么敢教二姐姐做事?只是想,姐姐若是想知道那些,何必冒险,问只儿便是。只儿到底是姐姐的家人呐。”
见余问的眼神依然猜忌,余只又轻轻挽住她的手:
“我知道,虽是这么说,但我一不主动告诉姐姐,二不在父亲面前替姐姐说话,姐姐不喜欢只儿、信不过只儿的吧?姐姐,在余家这样大的府邸里生存,我除了乖巧顺从,无一利器在手……姐姐,不要与只儿生分,可好?”
少女嗓音娇甜,唇红齿白,肌肤雪白水嫩,如西洋制造的娃娃一样可爱绵软,那双黑亮的眸子中此刻却毫不掩饰野心。
原来也不是什么善茬啊。
女子掩唇轻笑,高挑的身段在笑声中微微轻颤,将周身的夜风搅得细碎。
半晌,余问拍了拍余只圆圆的肩头,转身离去。
“二姐姐要去何处?”
“去祠堂,抄家训。”
余问向后一摆手,步伐不羁又狂妄,裙摆摇曳生姿。
她的嫡姐……可真好看啊。
呆立在原地的小少女轻抚肩头,笑容甜美又痴迷。
“姐姐,只儿不会让你嫁给晟王……”
月影消弭,假山高大,在地上投下一片至暗的影。
# #
宅子中潮湿阴暗,遍布高高低低的炉鼎,快要燃尽的香落下香灰。
那是独属于南宁人的雪落。
清晨的光从墙壁高处的窗户间丝丝缕缕地挤进来,照亮了屋内密密麻麻的铜制牌位。
一只狸猫自屋外的树枝上好奇地往里窥探,又似乎被什么恐怖的东西吓到,尖利地叫了一声,跳下树枝。
牌位的正中央,少女鸦青色的黑发铺散开来。
在猫咪发出响动的瞬间,她猛然睁开双眼。美艳的丹凤眼自中央弥漫开血色,几近诡谲。
祠堂外,洒扫的婢女开始了新一天的闲谈。
“后日便是祈朝节,你说咱们这位二小姐是不是又要跑去给老爷丢脸了?”
很明显,今日的谈资,又是她余问。
“今年倒还说不准。她这废物,不是自从一周前就待在祠堂反省吗?真是活该,枉余家人疼她,还敢给大小姐下药。”
给余家二房所出的嫡女、她的堂姐余言下药……原来余承对外的说辞是这样的。
“若是她为了那晟王,偷偷跑出府怎么办?”
一阵刻薄的笑声过后,有婢女回道:“且不说人家晟王殿下嫌不嫌丢人,若她跑出去了又能如何?琴棋书画样样不会、礼仪堪称粗鄙、连书塾都不去。即使去了盛会,阿红,你又怕她抢你们小姐的晟王不成?”
“就是就是,大小姐有礼多才,这个晟王侍妾是少不了姐姐你的!”
“哎呀,你们就莫要打趣我了!”
笑闹的声音渐渐远去。
有窸窸窣窣的动静自窗口响起。
砰——
窗户被从外推开的同时,银针箭矢一般直射出去。
余只黑亮的、惊骇的眼睛倒映在了余问的余光中。
啪。
扇柄与银针相撞,两厢牵制,钉在了窗边的墙上。
天蓝色的细纱裙摆挂在窗上,摇摇晃晃。
“二姐姐,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余只的声音很轻。
“余只,在这个世界,我究竟应该是谁?”
春日嫰柳垂落,初日暖意微凛。
“若我说了,你能保证,仍要为余问洗刷污名、为她清除仇人吗?”
余问不答,只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余家最小的姑娘,高悬在窗台上,咬牙一字一句:“珍安公主,宋在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