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小芝轻摇苏阮,苏阮缓缓睁开眼睛,透过窗棂的阳光格外刺眼。
“小姐,你可把小芝吓死了,刚刚怎么唤你都不醒,梦里还一直落泪,是梦到什么了?”说着,忙叫揽月拿来脸帕,伺候苏阮擦脸。
“小芝!”苏阮几乎喊出声来,双手紧紧抓着小芝的手臂。死后的一幕幕在苏阮的脑海中涌现,苏阮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怔怔地从塌上坐起。
“小芝,现在什么时候?”苏阮抓着小芝的手更紧了。
“辰时了。待会小姐要参加锦云公主的流觞席,若小姐身体不适,我便差人去推了。”小芝轻低着头,边扶着苏阮下榻边说。
苏阮清丽的眸子扫过整个屋子,手指轻轻拂过床沿缠银丝的娇红色纱幔,帷幔轻纱如水,细腻地不像话,这分明就是她卧房的帷幔。屋子里的一切,无一例外,都与三年前镇北侯府的闺房一模一样。
她快步来到梳妆铜镜前,镜中的她朱唇微启,乌发披肩,一双眸子似泉水般清丽明亮,一身藕粉色裙装更显明媚娇艳。窗外的阳光一寸一寸撒过来,照在她身上,苏阮更加确信,此刻她活着,真实地活着。
她分明还铭记着姜淮铠甲的寒意,还记得在他怀中的绝望与无力,甚至毒药入喉胃液翻滚都那么清晰,为何大梦一醒,竟回到了三年前。
若没有记错,就在今日,她给姜淮送上自己亲手做的坠玉剑穗,被姜淮拒绝后却被姜恒看到,她不好发作,便把剑穗当成寻常的物件,径直给了姜恒。
再后来便是噩梦的开始,姜恒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文成帝下了赐婚的圣旨。心灰意冷的她因着一口气,便应了婚事。而后爹爹冤死,阿娘自尽而亡,这一桩桩、一件件,不是太蹊跷了吗!
苏阮眼里含着泪,自嘲地笑了起来。
上一世,她只觉是自己命运不济,未嫁良人。但先帝赐婚,其间姜恒作局。而姜恒娶她,只不过是娶个傀儡助他完成大业罢了。若细忖,爹爹冤死,是否也是出自姜恒之手?
这一世,她定要活得明明白白,再也不做那人人耍弄的鱼肉,让命运牵着鼻子走。
“小姐,你别吓我!”见苏阮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小芝登时有些不知所措。
“阿娘!”苏阮纤纤玉足只着一双白色绣袜,风也似地奔向庭院。
…………
三月,庭院旁的桃花开的正艳,那浅浅的粉,甚是喜人。不远处,一美妇人一身深兰色织锦长裙,云带束腰,体态举止端庄娴静,眉眼之中流露出一种动人的风韵。那妇人远远看着跑来的苏阮,双手忙向前迎着:“乖囡囡,怎的出来鞋子都不穿,你身子本就弱,别再着了风。”
久违了的声音,前世自嫁给姜恒苏阮便很少与王卿旻相见,苏震霆死后苏阮被软禁,身处冷宫,书信都无法往来,更别说像现在这样真切地握住王卿旻的手了。
苏阮一头扎进王卿旻怀里,眼睛隐有泪痕,娇声道:“阿娘!”
“软软,怎么了?”王卿旻见苏阮不同往日,关切起来。
“阿娘,我刚刚做了个梦。”苏阮自是不能说出重生的事,就是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前世的种种是现实还是梦境。
梦中的种种太真切了,每个人、每一个场景、每一种感受都是那么真实。苏阮身子止不住地战栗,风吹起她的碎发,惹她轻咳两声。前世死前真切的感受,再次席卷而来。
王卿旻一边询问一边示意侍女找来小姐的披风和银丝绣鞋。“和阿娘说说,你都梦到了什么?”
苏阮微微颔首,想到如今这一件件的事情都未发生,如果将自己这荒唐的重生经历告诉阿娘,阿娘一定认为她在说糊话。于是便生挤出个微笑,搪塞道:“梦到阿娘和爹爹不要软软了。”
王卿旻接过小芝递来的乳白色缀丝披风,用手轻轻将女儿胸前如墨的长发撩到肩后,轻轻地给苏阮披上。
“软软,说什么傻话。”王卿旻轻哧一声,“莫不是想你爹爹了,今日清早小厮便送来了你爹爹修来的书信,信中说,一月之内,便可归家。”
是的,一月之后,爹爹满载战功而归,而在爹爹归来前一日,圣上向苏家赐了一道赐婚的圣旨。
镇北侯军功灼灼,威名远扬,抗旨不从便是恃宠而骄、意图不轨,这道圣旨,阿爹连替自己从中斡旋的机会的没有。
现在很好,还有机会!还有时间!
苏阮正想着,小芝已悉心抬起苏阮的右脚,轻轻离地,送进了绣鞋之中。刚要伺候穿下另一只鞋,王卿旻弯下腰,接过绣鞋,顺势给苏阮穿上。
苏阮这才觉察王卿旻给自己穿好了鞋子,想起前世种种,心中莫名地疼。
“软软莫要多想了,你阿爹来信中说此次边关已有大捷之势,若此战胜,大邺便可有长久的安定日子。你爹爹便可多多在家陪我们娘俩了。”王卿旻说到这儿,眉眼开怀,一双美眸更添几分风采。
“阿娘,你想爹爹吗?”苏阮问。
“阿娘每天都盼着你阿爹归来。”王卿旻望着枝头那一簇桃红,看向远处,言语间的思念不言而喻。
“为何不让爹爹早些归家,阿娘你知道,爹爹总会听你的。”
“守护大邺是他的使命,我们在他心里可能只占一寸,或者更小一点。”王卿旻微微笑着,眸中带光,看不出一丝失落。
苏阮望着王卿旻的眸子,满心苦涩。记忆里,阿娘望着阿爹时总是满眼欢喜,虽心疼阿爹外出征战,却知那是阿爹背负的责任,从不私心责备。前世得知阿爹冤死,阿娘会是怎样的心情。
苏阮轻轻地趴在王卿旻肩头,不再看王卿旻的眼睛。
那眸子太亮,让她有点想哭。
…………
侯府西厢房,熏香炉里是这房间主人最喜的名贵沉香,缕缕清烟自香炉中袅袅升起,有一种说不出的安静平和。
唇齿之间,毒药似乎还在口中翻滚,剧烈的疼痛从胸口溢出来,初初知晓爹爹消息的无助、在宫内遭受的不堪羞辱、临死之时与姜淮的一面之别……这所有的一切就像刚刚发生,那么真切,痛得深入骨髓。
你重生了,苏阮!
她反复地在心里默念,试图让自己的情绪在过去的痛苦中抽身出来。
尽管这一切闻所未闻,荒唐至极,但她却不得不信。
“小芝,快快给我梳妆。”苏阮语气中多了一丝轻松。
是的,她重生了!感谢老天眷顾,让她有幸再做一次苏阮。
人人都道镇北侯独女端庄贤淑,仪容典雅,虽有父母庇护,但她为了担得起镇北侯独女的称号,不让父母被邺都的人指指点点,自懂事起便在外人面前拘着自己。
就是因为要脸面,才会把送给姜淮的信物给了姜恒。也因着一口气,接了圣旨,嫁给了野心勃勃的姜恒。
上天让她回到错误开始前,一切都还来得及。这一世不能嫁姜恒,但即使不嫁姜恒,若他成了太子,也绝不利于苏家。
嫁姜淮!前世死前的种种像种子一般撒在苏阮的心中,她还清楚地记得死前他在自己耳边的低语。
他愿意娶她吗?苏阮不再想下去,她没有时间了,前世今日,她将原本要给姜淮的坠玉剑穗给了姜恒。今日无论如何,她也要岔开前世的结局。
“小芝,拿那件浅紫色衣裙。”苏阮打定了心思,唤小芝找来那件她曾嫌弃颜色太过招摇的浅紫色绣花襦裙。
这一世,她要好好谋划。
须臾之间,镜中女子眉如柳,眸似水,肤如凝脂,青丝及腰,一枚流苏金珠簪挽起流云髻,金丝轻轻垂下,一身浅紫色襦裙,娇俏迷人,苏阮转身望向小芝,小芝竟有些看呆了。
“小姐,你这样真好看!”小芝道,“以前小姐总穿藏青湖蓝衣裳,庄重是庄重些,但远没有这浅紫色衬您。”小芝痴痴地笑了,暗忖小姐今天真是有些不同往日,对于苏阮的变化,小芝莫名地高兴。
世人都知晓邺城荣国府大小姐刘仪若姿色万千,名门贵女中无人能比。小芝现在却觉得小姐换上明艳新衣,薄施粉黛,竟要比那刘仪若要美上百倍。朱唇微启,美目流盼,环姿艳逸,真真是宛若天上仙女一般。
“小芝,你在真好!”苏阮看着小芝惊喜透亮的眼睛,想起前世小芝与自己相依为命的情形,唏嘘不已。
前世的自己,总喜欢他人的庇佑,在家中她是受父母宠爱的女儿,在外她是尊贵的镇北侯独女。她只需要随心,虽然心慕姜淮,但她总相信有爹爹在,她嫁给谁都一样,嫁给谁都能随心所欲,被保护地好好的。
没想到,最后,阿爹走了,阿娘去了,所有人都对她避之不及,唯有小芝对自己不离不弃。
“小姐?”小芝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小姐一觉醒来多了好多心事,不似之前什么事情都表现在脸上。
“我的好小芝,这一次我会好好的。”
苏阮一双杏眼似黑宝石般晶莹,一缕清风从雕花窗棂中迎面而来,拂过苏阮丝丝乌发。
窗外的初春的花已露出了尖尖的角,一轮艳阳抹满整片绿色,新一轮生命正焕发着勃勃的生机。
春来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