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孟春的第一缕阳光洒在知春苑内种的两颗梧桐树上,被禁锢了一个严冬的枝干在春风中开始苏醒,枝丫上青黄色的嫩芽若隐若现,偶尔飞来几只鸟儿,站在树上叽叽喳喳啼叫,欣喜新的清晨的到来。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关了一整个冬日的窗户终于打开,临床的罗汉床上坐着一女子,她捧着棋谱看得入神,偶尔咳个几声。金灿灿的阳光泄进屋内,打在她的身上,为她苍白的脸颊添了一抹嫣红。
绣儿端着食盒走进屋里,看到一旁的窗还开着,忙把食盒放到桌子上,快步走到窗边,将窗户阖上,轻声道:“小姐,大夫说了您不能吹风,让二爷知道了,他定要生气。”
湫时只好把棋谱放下,由着青芽给自己净手。
后院日子枯燥无聊,沈湫时爱上围棋后,时间倒是好打发了。
陆衡为人清冷克制,只是相处的时间长了,他也有放松心神的时候,有时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些异样的情绪也会落到她眼里。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知道那种眼神代表什么。可又只觉得是自己多想,他虽常踏足知春苑,却从未踏雷池一步。
湫时摸不透他的心思,但因对他有所求,便小心翼翼地对待着。可能连她都不知道,她本能地相信,像他这般骄傲的人,是不屑于用龌龊手段做些什么的。
平衡就这样微妙地维持着。
昨日胡天差人过来传了个口信,说陆衡大概过几日便会回来。
陆衡已经离家半个月了。
半个月前,他说他父兄的案子可能会有转机,他要下一趟江南,让她每日按时喝药,又寻了几本孤本棋谱,要她好好研究。
青芽和绣儿得了他的令,每日对她更是“严加看管”。好不容易今日出了大太阳,才允她开一会儿窗。
沈湫时大病初愈,不能吃的过于油腥。绣儿在灶上煨着粥,见她醒来,往白粥里加了些猪骨汤,再放上几片鱼片,起锅后撒上几颗葱花,一碗清淡香甜的鱼片粥便做成了。她将粥并几碟小菜摆到桌上。
屋内没有外人,沈湫时让清雅青芽帮她简单挽了头发,才拿起勺子舀了口粥喝,一口粥下去,胃里热热的,她舒服地半眯了眼。
青芽和绣儿站在身边,主仆像平时一样说些闲话。青芽突然想到什么,有些不解地说道:“今日不知怎了,外院伺候的丫鬟小厮全都换了一批。我们知春苑的,除了我和绣儿,底下的人都换了个遍。奴婢打听了一下,似乎是老太太的意思...”
绣儿也惊奇道:“难道是府内遭了贼不成?”
老太太是陆衡的母亲,也是这府里的镇山石。沈湫时喝着粥,内心也在想着,什么事竟惹的老太太亲自动手?
沈湫时胡乱想着,喝完一碗粥便让撤膳了。
这几日睡得多,午后倒是不困了。闲来无事,想着陆衡就快回来,他似乎极喜欢吃甜食,尤其是那一味梅花糯米糕。
去年冬天她让青芽他们去收的梅花瓣烤干了存在罐子里,正好可以拿出来做梅花糯米糕。
这也是沈湫时最喜爱的糕点。
心血来潮,她立马吩咐了下去,主仆将花瓣碾碎,沈湫时喜甜,特意多加了些糖,将糯米粉和梅花瓣混合在一起,揉成面团,绣儿手巧,能捏成梅花状。做完后,起锅隔水加热,放凉了之后,糕点上会有淡淡的梅香。
主仆几人忙碌之后,已近午时。青芽和绣儿去小厨房做些清淡的午膳,沈湫时早上精神还好,只是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刚陪她们闹了一阵,头有些痛,此刻正懒懒倚在榻上假寐。
门口吱呀了一下,推门的声音,沈湫时以为是青芽,闭着眼,把毛毯拉高了些,语气恹恹地“青芽,有些冷,你把窗户关上吧。”
满屋寂静。
“青芽?”
“......”
还是无人应,沈湫时撑开重重的眼皮看了一眼来人。
“......”
门口,几名嬷嬷排成两列,青芽和绣儿不知道何时被绑了起来,扭在地上,嘴里被塞了团白布,正对她着呜呜叫。
没一会,罗云汐从后面走了进来,眼神冰冷,不复她往日贤良淑德的模样。
沈湫时自己撑坐了起来,坐在榻上,俏生生的小脸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们,不说话,脸上也没有惊慌的神情。她眼神往后一扫,看到一位眼熟的嬷嬷后,眼里才闪过一丝惊愕。
那是老太太身边的许嬷嬷。
脑海骤然闪过早晨青芽说的,陆府的守卫、小厮和丫鬟都换了一批,再看到眼前的场景,湫时还有什么不懂的。
只是没想到她一个区区妾室的性命,竟值当他们如此大费周章。
罗云汐忍耐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刻。眼前这个女人,霸占她夫君宠爱多年,见她死到临头竟毫无惧色,她更咬牙切齿。
她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人先下去。罗云汐陪嫁的刘嬷嬷出去前,将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看了罗氏一眼,这才退下。
午后阳光正盛,罗汉床边的窗还开了一条缝,透过窗缝,沈湫时隐隐约约看到门外两颗梧桐树上那若隐若现的青黄色嫩芽。
她在屋内呆了大半年,还来不及去门外看看那满园春色,也来不及再去看看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了。
许是见她沉默太久,罗云汐忍不住先开了口:“你知道我恨你。”
她的语气很是坚定。
沈湫时迎上她怨恨的目光直视她。
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见过罗云汐看着陆修瑾痴迷的眼神,一个深爱自己夫君的人,怎么可能容忍别的女人与她分享夫君的宠爱?
罗云汐见她点头,眼神更是狠厉:“沈湫时,你很得意吧?夫君眼里只有你一个人...”
沈湫时嗤笑了一声。
只是此刻,她的嗤笑无疑在罗云汐心中添了一把火。
罗云汐见状眼神更加癫狂,不知想到什么,语气平稳了下来:“夫君近日连送了好几封信,其中一封,是送到二皇子府的,他不信任别人,便想把信交由我亲自送去。”
罗云汐的嫡姐是二皇子妃,陆修瑾此举,合乎情理。
罗云汐冷笑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掐住沈湫时的下颌:“夫君便罢了,我倒不知,你这脸蛋,连二叔也如此痴迷。”
听到陆衡,沈湫时的眼神才闪过一丝慌乱。
“你还不知道吧,二叔就在府内,只不过......”她顿了顿,许是觉得痛快,并没有刻意卖关子,“只不过,现在还昏迷着呢。说来也怪,昨夜我与祖母一同过去看他的时候,他在昏迷中竟喊了你的名字。祖母当时的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可气坏了,这不,派了许嬷嬷过来送你。”
罗氏话里的信息量太大,沈湫时脑袋乱哄哄的。
所以陆衡是已经回来了?受伤了?
可是昨日胡天明明说他还在途中,让她放心...
“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让陆家的男人为你神魂颠倒,枉顾人伦...”罗氏的话越说越狠毒,捏着她下颌的手也愈发用力。
沈湫时甩开她的手,语气冰冷:“你闭嘴。我跟二爷之间清清白白,他只是帮了我。”
可到了此刻,她也知道,此时的解释太过苍白,一点用处都没有。即便有,陆老太太也不会允许任何影响家宅不宁的因素存在。
而她,显然就是那个因素。何况,她也不想再成为第二个人的污点。
她不怕死,对于沈家,她已尽力。只是想到两个丫鬟......
“放了我的丫鬟。”
罗氏还想说什么,沈湫时又继续道:“你既知道陆衡对我有意,若我不肯乖乖喝下那杯东西,拼命挣扎,屋内必有痕迹。想来,你也不愿让他记恨于你。”
老太太虽对陆衡的呓语十分震惊,可最后为何这般震怒,想要取了她的性命,少不了是她在旁添油加醋的缘故。二叔是这陆家的家主,就连她的夫君,也要看他脸色行事,若是得罪了他......
罗云汐盘算着,等沈湫时死后,把她那两个丫鬟毒哑了,赶出府去,沈家已然倒了,两个丫鬟出去也没什么活路。
沈湫时见她被自己唬住了,脸上神情更是淡定。
她把身上的毛毯推开,走到桌前,将托盘上紫金釉青花杯端了起来,在鼻边嗅了嗅,抬眸看向罗氏,似在等着她的回答,准备好随时饮下这杯毒药。
罗氏见她不似作假,颔了颔首,答应她的请求。
“夫人可要守信,不然,我就是到了地狱,也会来取你全家性命。”说完,她也不看罗氏反应,理了理袖摆,将杯盏里的酒一饮而尽。
刚刚还明亮的天,不知何时乌云密布,天地间滚过一声响雷,骤雨急至。
湫时躺在榻上,看着窗外树枝上一只雨燕在暴雨中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沈湫时觉得它好傻,不懂得飞到屋檐底下避避雨,雨后又是倒春寒,也不知这只可怜的雨燕能不能熬过春天。
一步错,满盘皆落索。
视野已经渐渐模糊,疼痛却愈来愈烈,她慢慢闭上双眼,任凭那疼痛将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