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天气闷热的不行,门口老槐树上的蝉声从天光刚亮便一直响个不停,扰的人无法安睡。
青芽从门外端着一盆水,走进东里间,看到床上纱帘还放着,床上的人儿似乎睡的正沉。
青芽心中有些奇怪。
小姐已经很久没赖过床了,平日老太太习惯早起,小姐便也每日卯时初起床,梳洗后便到老太太院里陪她念佛经,然后一起进早膳。
想是昨夜炎热,姑娘没睡好,今早才睡晚了。
不过姑娘毕竟还小,像太太房里的四姑娘,听说睡到辰时初还未起身。
春芽卷起床边纱帘,本想轻轻唤醒她,却看到床上的人儿此时正满头大汗,右手抓着胸口中衣,眉头紧皱,极是痛苦的样子。
春芽轻轻摇了摇她的手,唤道:“姑娘,姑娘,醒醒,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床上少女猛地睁开眼睛,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去的惊恐,嘴里大口喘着粗气,似在梦里被吓得不轻。
春芽忙安抚道:“姑娘,别怕,是梦,没事了没事了。”她掏出袖中手绢,拭了拭少女额头上的薄汗,语气里带着心疼:“您进来总是做噩梦,也不知是不是上次掉进池塘,身体还没好全的缘故。要不我们再禀报老太太,请她再请个大夫给您瞧瞧?”
床上少女看了看春芽,眼神慢慢回聚,顿了顿,声音轻柔:“不必了,就是天气闷热,等天气凉快些自然就好了。几时了?”
“已经辰时初了。”
“...有些晚了,你去跟吴妈妈说一声,说我今早起的迟,晚些再过去给祖母请安。”
春芽应声往屋外走,将门轻轻带上。
沈湫时只觉心口还揪的紧,连呼吸都带着痛意,她推开被子,坐在床上慢慢平复着心情。
刚刚在梦里,她又看着自己喝下那碗药。
那碗药带来的无尽疼痛超出她能忍耐的极限,即使在梦里,她都能感受到五脏六腑疼得抽搐,
痛意渐渐吞噬掉她的五感,嘴唇也被她紧紧咬出血渍。
慢慢地,她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她不再挣扎,被牙齿松开的嘴唇沾着血,脸色苍白,那场景有种诡异的靡丽。
在生命流逝的最后一刻,她以为自己会不舍,会害怕,可是没有。
痛苦过后,她只觉得满身轻松,她的心再也没有那样轻松过了。
从她阿娘逝世后,那么多年,每一步,她都走的战战兢兢,该争取的也争取过,想做的事,有做成的,也有无论怎么努力都做不成的。
她以为自己死了,没想到醒来之后,她又重生回到7年前,她12岁这年。
她不知道上天为什么对她如此仁慈,但既然一切都有了重来的机会,这辈子,她只想为自己而活。
沈湫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绣儿捧着衣裙走进来,圆圆的小脸笑盈盈,额头上一层薄汗,可想外面有多热。
“姑娘,快起来更衣了,一会太阳就升老高了,走过去老太太那准出一身汗。”
丫鬟的笑声轻快,将沈湫时的思绪拉了回来,沈湫时看了一眼绣儿,抿着嘴笑了笑。
绣儿见她还未梳洗,将衣裙先放在架子床尾,将刚刚青芽放在云龙纹盆架的脸盆端到沈湫时跟前。
沈湫时拿起毛巾在水中浸了浸,拿出来拧干,擦了擦脸。
等她梳洗完后,绣儿把漱口的用具和脸盆放到门口,门口的丫鬟接过去后,她又回到内室服侍沈湫时穿起了衣裳。
天气炎热,沈湫时挑了一件青色玉兰交领襦衫,再搭配一席月白云纹绫缎绉裙,颜色清爽。
绣儿给她挽了两个圆圆的蝴蝶鬏,绾着一对珍珠发环,越发显得皮肤白皙,眉眼精致,浅笑时嘴角两颗小小的梨涡,活像个精致的年画娃娃。
见头发盘好,沈湫时站了起来,绣儿一边整理着她的衣袖,一边说:“今年姑娘又长高了些,还好老太太前段时间遣人给几个姑娘做了夏衣,不然去年的衣服定是短了。”
青芽和绣儿是家生子,青芽十三岁,绣儿十岁,两人打小就跟着湫时,十分维护自己的小主人,情分很深,说话也比较随意。
绣儿很是心疼自家姑娘,夫人性格是个高傲的,又有两个嫡女沈湫月和沈湫芸,自己姑娘是庶女,她虽不刁难,却也不怎么搭理。
去年柳姨娘病逝以后,姑娘无人看顾,本就势微,加上姑娘性子又柔弱,家中的奴仆没少干些阳奉阴违的腌臢事,经常偷偷昧下姑娘的份额。
好在老太太心疼姑娘年幼丧母,姑娘不慎落实后,老妇人将姑娘带回去亲自看顾了一段时间,家中奴仆见这位势弱的五姑娘得了老太太青眼,才收敛了些,她们日子才渐渐好起来。
装扮完,沈湫时跨出内室,青芽刚好从老夫人那回来,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一只脚刚跨了进来。
看到沈湫时,她行了行礼,将食盒放至窗边炕桌上,笑道:“姑娘,刚老太太听说你不过去用膳,吩咐吴妈妈把今天青苍院小厨房做的糖酥装一份给你带过来,姑娘配着粥吃,可香了。”
沈湫时听到糖酥,眼睛倏的亮了一下,虽然已经活了两世,已不是个真正的小孩,但从小到大,说到甜食,她总是拒绝不了的。
尤其是糖酥,外焦里糯,再浇上满满的红糖汁,咬一口,简直能甜到心里。
她心里想着,眉眼也弯了弯,提着裙子做到罗汉床上,青芽和绣儿在旁边放好碗筷,盛了一碗粥放到沈湫时面前。
沈湫时先喝了几口粥,才问道:“祖母今早可还咳嗽?”
昨日她在青苍院听到祖母咳了几下,昨晚回来她亲自熬了一碗川贝雪梨汤让青芽送了过去。
天气虽热,但快入秋,夜晚还是有些凉意,祖母可别着凉了才好。
青芽回道:“刚吴妈妈说,多亏姑娘昨日提醒,昨晚睡前,老太太用了一碗川贝雪梨汤,早上起来未听见咳嗽,想是没事了。”
“那就好。”
喝完一小碗粥,沈湫时迫不及待夹起一个糖酥,咬了一口,惊喜道:“这里面竟还夹着核桃碎,定是吴妈妈的手艺,你们两也尝一个。”
绣儿年纪小,正是爱吃的年纪,看着自家姑娘吃的香,眼睛亮晶晶的盯着。
青芽笑着调侃:“姑娘赏你吃糖酥,可高兴啦?口水都快掉地上啦。”
主仆三人笑闹着吃完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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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湫时主仆三人踏进老太太院里时,吴妈妈正将早膳撤下,屋里丫鬟对着湫时问了好,说老太太正在佛堂,沈湫时笑着应了,转身往佛堂走去。
老太太信佛,以前初一十五都要去青城山长生观拜佛,近来年纪愈发大了,沈湫时的父亲,也就是老太太的嫡子沈昌原,便在老太太院中偏厅辟出一处小佛堂,供老太太平日礼佛用。
老太太是一个有福之人,年轻时是工部尚书家的嫡幼女,千娇百宠,下嫁给刚进士及第的祖父,婚后为沈家二房生下了一对儿女,夫妻和美。儿女也争气,儿子沈昌原19岁也中了进士,一步一步,如今已为户部六品郎中,虽然再高升的机会不大,但家族稳扎稳打,儿孙都争气,老太太过得也算称心。
说来也奇怪,祖父对祖母一心一意,但沈湫时的父亲沈昌原,却有一妻二姨娘,正妻林氏,是翰林院学士的嫡幼女,门第上算是沈昌原高攀,林学士看上当时还是探花朗的沈昌原,觉得他才华斐然,但家中太太本嫌弃他门第低,奈何沈昌原长得丰神俊秀,幼女林氏一见,一颗芳心就送出去了,后来林夫人看着幼女实在喜欢,加上丈夫每日耳边一直称赞他的才华,也就松了口,结了这门亲事。
林氏从小被捧着长大,如愿嫁给沈昌原后,两人也着实过了几年蜜里调油的日子,但林氏性格骄矜,后来随着沈昌原外派金陵,沈昌原又纳了两房妾,两人自此也是争吵不断。
林氏膝下有两女一子,嫡长女沈湫月,前两年嫁给候府庶子。
嫡子沈司明,年十八,去年也被当今圣上点了探花,前程可期,今年又与内阁侍读薛光独女薛映芳结了亲事。
嫡幼女便是沈湫芸,年十三,也算是林氏老来得女,性格颇像林氏,虽骄矜,却也心肠不坏。
两房妾便是邱姨娘和沈湫时的母亲柳姨娘了。邱姨娘是当地县令之女,颇有姿色,人虽偶变投隙,爱占些小便宜,却也很得沈昌原喜爱,生下庶子沈司礼后,在沈家也颇有几分地位。
而沈湫时的母亲柳姨娘是金陵富商之女,因长的极美,被沈昌原一眼相中,纳为府中为妾,因性格不爱争抢,在府中经常吃些暗亏,柳姨娘自从生了她之后,身体大亏空,去年冬季生了一场大病后就病逝了,留下沈湫时一人。
前世柳姨娘去世后,沈湫时伤心了许久,既是伤怀母亲离开了自己,也怕自己在府上从此无依无靠,才11岁的小孩子,只会哭。
老太太可怜她年纪小就丧母,将她安顿到林氏的正院,婆母这么安排,林氏自然无二话,但毕竟不是自己亲生,好吃好喝养着也就是了,也没有怎么精心教养。
以至于后来湫时嫁到陆家时,人情往来不懂,看账管家不会,后来在陆家自己偷偷学了许久,没少被陆家上下嫌弃。
重生回来后,沈湫时害怕又踏上前世的老路,所以当老太太想把她安置到林氏院中时,沈湫时鼓起勇气,求祖母留她在身边伺候,老太太见她可怜又懂事,也知道放到林氏身边,对小孩子来说也未必是好的,因此一时心软,就将她带到身边教养。
算来到如今,也正好快一年了。
湫时正式告别过去,重新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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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祖母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