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璐则是捏捏她的手,而后继续同袁明霁说着玩笑话。
她明白,既然傅宛吟难得寻她帮忙,自然是要尽善尽美。
傅宛吟送走袁明霁和文心璐后,珊瑚匆匆赶回,一并送来的,还有李忍冬熬出的卷宗。
她一根骨头一根骨头的摆,摆出来十二具尸骨,年纪约莫从七岁到十岁,女孩男孩各占五成。这里头的,大多脊骨上都有陈年血荫,又或者是髋部挫伤。
傅宛吟攥紧手中卷宗。
她在等一个人。
***
“师父,您要下山?”诸元寺负责浇水的小和尚瞧见住持穿戴整齐,神色肃穆,开口问道。
明行踩过还带着湿润的泥土,吩咐道:“今日记得按时诵经。”
“是,师父。”
***
寺门外,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不起眼男子正挑着扁担卖香烛。他见到明行,凑上前去。
“大师,可要香烛?”
给出家人卖香烛,实在是倒反天罡。明行道一声阿弥陀佛,从袖中掏出几文钱,正准备买时,一把匕首迅速刺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只手扯开。
“大师当心。”
长禾拽住将倒地的明行,一脚踹开那男子。
那男子自知打不过长禾,只得捂着胸口仓皇逃去。
明行惊魂甫定,他双手合十行礼:“多谢施主。”
长禾道:“大师,您要见的贵人正等着您。”
***
明行见到傅宛吟时,她头都未抬,淡淡道:“大师,请坐。”
“施主,想知缘由,那就让老衲道上一道吧。”
明行遁入空门时不足五岁,他师父曾说,此子与佛法有缘。
当年的诸元寺,香火之盛远在如今的宝灵寺之上。他家穷,父母养不活,干脆就把这个孩子丢在诸元寺门口。
师父捡到他后,一口米汤一口米汤地将他喂大。
后来,许是因果轮回,他也在寺庙门口捡到一婴孩,那婴孩居然同他有七分相似。
这婴孩便是明许。
与明行痴迷佛法不同,明许十来岁时便不喜欢诵经,他喜爱去街上溜达,没事便瞧旁人说书弹唱,最爱的一出南戏是《琵琶记》。
每每明许闯祸时,师父都叹一口气道一声顽童也就罢了。明行想管,但管不了他,只得耳提面命,替师弟在佛祖面前思过。
等到明许长到十六岁,有一日他忽地说,他不要做和尚了。于是他脱下僧袍,重回红尘。
师父看他一眼,说一声去吧,于是诸元寺再无明许。
明行握着佛珠,仍旧是诵经念佛。他日夜修炼二十载,终究窥探其中因果一二。
他的师父圆寂,一众师叔师伯闭关,明行挑起诸元寺重担,成了人人钦佩的明行大师。
但他有一日,发觉京城中突然冒出一道人,名唤言?。
道家佛家,各有所信,各有所仰,本就是为世人普渡而生,称不上针锋相对。
明行本无意,但听说此人性情乖戾,所仰仗的换命之说更是无稽之谈。他还是决定会一会言?。
待到他在富丽堂皇的府邸喝完一壶茶水后,他终于见到了名胜京城的言?——是他的师弟明许。
明许着了相,他所求是为天道,他要做天道之主,要逆天而行。
明行失望,与明许恩断义绝。
***
傅宛吟静静听完,直到明行再道一声阿弥陀佛,她才徐徐开口。
“大师的故事,极为曲折精妙,只是,为何诸元寺的‘诸’,是明许大师所提?”
明行老态龙钟的一张脸,渐渐攀爬出痛苦神色:“因为,我就是明许。”
***
因果报应不爽,明许行的是孽障之事,终究天道所困所罚。
明许为官家所求凤命,是假的。
明许,也就是言?,算的第一命,是赵时彤。他占出来,赵时彤是天生凤命。
第二命,则是陈贵妃。陈贵妃克官家。官家不愿相信,仍旧偏宠陈贵妃。
只是后头,又出了一件丑事。
元宵家宴,齐国公醉酒,误闯陈贵妃寝殿。
虽说官家宽宥,但陈贵妃刚烈,几欲自裁。齐国公陆修远自戕,幸而被救下,不过也只能缠绵病榻。
陈贵妃清醒后,自请出家。但她出家时,腹中已有胎儿,等到孩子生下后,被送去宝灵寺修佛。
明许这才发觉,他所行的逆天改命之道,不过是将因果强加于个人之上。于是他遣散徒弟,在一个萧瑟秋夜中,踏上回诸元寺的路途。
落叶总是要归根的。
诸元寺里,明行那双慈悲眼,看向明许。
“师弟。”
明许还未来得及说话,一尾羽箭破空而来,明行拉他坠入暗室。待到落入暗室,明许才发觉,那一尾羽箭穿胸。
明行被鲜血浸透的手抓住明许,他断断续续道:“你,就是明行。”
因师兄弟二人模样肖似,无人得知,诸元寺的住持换了人。
两人都有一双带着慈悲的眼。
***
傅宛吟看向明许,古井无波的一双眸子,反倒比明许这方外之人更加看破红尘。
“大师不若听我,说一说诸元寺双生师兄弟的故事。”
***
一体双魂,世间罕见。诸元寺的大师捡到他时,也不曾知道世上还有这等怪事。
明行只知道,自己很奇怪,有时候一觉醒来,会在树上,有时候是在石桌上,最可怖的一次,是在佛前的供桌上。
他害怕极了,犹豫着还是同师父说了这件事。
师父什么都没说,只说明行自今日起闭关,参透佛法。
日日在暗室里,他读佛,念经,看见菩萨那双慈悲眼。
后来,“他”逃了出去。
明许不信佛,其实也不信道,但他喜欢掌控**。
他被赵时彤撞见时,赵时彤还在夫家受苦。
女子难和离,但赵时彤岂非常人,她一句“凤命所在,天命所归”,便是破局的最好佐证。
明许轻狂,他广收徒弟,是为福祚绵长,逆天改命,是为天道不公。
等他察觉自己罪孽深重,他已无回头路。他弃了言?二字,做回诸元寺的明行大师。自此古佛青灯,永生赎罪。
诸元寺匾额破旧,他提笔写下“诸元寺”三字,以此为戒。
但他不知道,有多少佳偶因他一句死生不复相见,这数年来多少孩童因他一句好命不得超度。
他以为他收手了,但仍旧有权贵对他的所言所想趋之若鹜。
毕竟,富贵迷人眼。
***
“明行大师,又或者,该唤您言?大师?”
明行一瞬间的苍老,他最为隐蔽的旧事被傅宛吟无情戳破。
他在心中粉饰太平多年,告诉自己,曾经所作所为不过是一时糊涂,他已在佛前赎罪。
他似乎已经原谅了自己。
但他终究还是不配。
“大师若有心情,可看看这个。”
递来的是厚厚的卷宗。他颤抖着打开,里头写的是孩童的生卒年月,以及,死因。
从他成为明许,到他再做回明行后的十几年,都有。
傅宛吟看着明行的脸,从苍白到通红再到青紫,缓缓开口:“明行大师?”
明行抬起毫无血色的面庞:“施主所求,明行该死。”
***
一墙之隔的詹留青,终于在今日见到言?此人。
她有些想笑,这样一个人,是以慈悲普渡众生,却害了她的生母。
逆天改命,改的又是谁的命理?
***
边关风紧,早已入了秋,吴钩是南边人,在京城这么多年,仍旧没能习惯北风凛冽。
他拿着虎符,是陆谏交由他最重要的东西。
北地的驻军帅将,是陆谏当年替官家斩杀污吏后,官家钦点的将领。
他是个纯直之人,接到虎符后,便率一万精兵往京城而去。日夜兼程,终于在六月二十八日赶到。
傅宛吟已经提前收到吴钩传来的书信。
六月二十九日,子时,劫狱。
***
陆谏的脸上仍旧带着疲乏,他困于阴湿的牢房多日,神情仍旧轻松。
“多谢傅姑娘。”
傅宛吟将从库房中挑出的最好的一把长刀递给陆谏:“你的长刀没了,就用这个顶一阵吧。”
陆谏抽刀:“这是我幼时学武时,所用的第一把,如今可真是巧了。”
傅宛吟看向他:“真是凑巧。”
陆谏收刀归于鞘中:“多谢。”
马车疾驰,往城门处去。
城门守军的指挥使,正是江闻歌的父亲,江平西。
“江伯父,”傅宛吟掀开车帘,“请开城门。”
江平西心中犹豫,却遥遥见到一射之外的江闻歌。
江闻歌背着傅宛吟偷跑出来,她才知道今夜她要做大事,她跟着傅宛吟,直到城门处。
瞧见父亲,用力给她挥手。
而江平西,透过车帘,见到了陆谏。
江平西看着本应该在天牢之内的陆谏,他明白,陆谏是要造反,若是造反不成,株连九族。
江平西迷惘之中,被一棍子敲晕了脑袋。
江闻歌拍拍手:“放心,我打人不痛。”
傅宛吟还整愣着,而陆谏已经派人夺了他的令牌,城门“轰隆”打开,精兵鱼贯而入,天崩地动。
陆谏看向来人:“陈将军,许久未见啊。”
陈将军冷笑道:“陆谏,你真是胆大妄为。”
“您何尝不是,心甘情愿。”
过年很忙,只能间断码字,后续会修文[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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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