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漾轻轻捻着手中的佛珠,笑的淡然“你不怕便好。以身入局,胜天半子。我是你的谋士,我保你赢。”
她这话说的信誓旦旦的,不免让周礼转头看向她,看着她坚毅的神情,周礼便不再劝她什么,嘴角仅是轻轻扬起“我无意于天下,奈何生在帝王家。若不为自己谋生路,最终下场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北漾,我只为我自己。”
北漾看着他认真的神色,眸中的笑意更甚“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道,或生或死,或虚荣或淡泊,但你我的道,是一样的。”
她听见周礼似是轻笑了一声,继而说道“我和你可不一样,我心中可装不下那么大的苍生。”
北漾看着他,沉默良久。
倏地开口“周礼,我做了一个梦,梦中你没有选择争皇位,最后太子登基,你连夜逃出了京都。”
这不是梦,是前世真实发生过的。
周礼颇为赞同的点点头“是啊,是我会做出来的事。”
北漾轻轻的摇了摇头“若我们当真道不同,几年前我找到你时,你大可以决然拒绝我,同我梦中一样,在太子登基时便逃出京城,从此安然度过一生。”
他当年为何逃出京城,若是太子当真仁善,他又为何连夜逃出京城?怕是早就看出太子的假慈悲。
周礼这人,远比表面看上去的更为深沉。
或是,前世他筹谋过的,只是身边孤立无援,无力去争那皇位。
周礼静静的看着她,半晌垂下眸,发出一声轻笑,那语调也不再轻浮,嗓音很低“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随即他深吸一口气,恢复了一贯漫不经心的声音,叹道“罢了,若我真有朝一日能坐上那九五之位,一定封你个官当当,让你成为大越第一女官,如何?”
闻言,北漾赶忙摇头“我可不入朝为官,那多不自在。”
现如今她掌管个无上楼和常春楼都要忙不过来了,还当官?那还有闲下来的时间吗?
“当官,不是更能造福百姓吗?”
北漾再次摇头,她眸光闪烁,透露着向往憧憬“待你上位,我相信大越便会走向正轨了,那时也不需要我了,我便可以去当那山外的闲云野鹤了。”
周礼看着她说这话时不自觉露出的笑容,不禁问道“这是你的愿望吗?”
“算是吧。”
其实她更希望亲朋好友在这场皇室夺嫡中都能保下性命,免受波及。
周礼应道“好。”
他其实觉得北漾是一个颇为奇特的人,她一边希望改变现在世间的苦难,为此不惜将自己卷入朝堂纷争,一边却想做闲云野鹤,过那种安然平静的生活。
这两者本就冲突。
北漾撩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停车。”
马车缓缓停下,周礼问道“怎么了?”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便下了车,待马车再次驶远,她才发出声音“阿因,打探的书生有消息了吗?”
她记得那个书生就住在前面的巷子里。
阿因不知从何处跳下来,连落地时都不曾发出任何声音,悄无声息的,如同一只潜行于黑夜的玄猫,无声无息便能夺人性命。
“有了,他在回里巷第四户人家。”
北漾看着那处狭窄的小巷“走吧。”
这条巷子很窄,前方是弯曲的石路,来来回回有不少人在这条小巷穿梭,大多都是住在这里的居民,各个衣着朴素,时不时会有目光落在北漾身上。
北漾找到了那书生所在的房子,他的家看上去颇为清贫,墙都是用粗糙的泥砖砌成,房屋上的茅草时不时被风吹落一些,一旁支撑房屋的细木桩,看起来随时可能会断裂。
院中坐着一个单薄的身影,那人手中拿着本书,背对着她。
北漾跨进门槛,看向那人“公子可是乔薛安乔公子吗?”
乔薛安放下手中的书,缓缓回过身,当他看清北漾时有一瞬的诧异,他慌忙站起身,显得有些局促“我……我是,不知女公子找我所谓何事?”
他看着北漾的穿着便知她应是身份不凡,但他不知这位贵人为何找到他,他们之间实在是天差地别,毫无交集。
此刻北漾才将乔薛安看真切,面前的少年面目清朗,面色略显略白,整个人也有些瘦弱,长相虽不算上上成,但也确实清秀。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洗的有些发白,却很干净,整个人散发着浓厚的书香气。
这倒是很符合北漾心中书生的形象。
她注意到了乔薛安的紧张,温和的微微一笑“公子不必紧张,我偶然间瞧见你写的字,心生喜欢,这才慕名而来。”
她派人查到,乔薛安因家境贫寒,时常以卖字为生,尽管他写得一手好字,却也难以解决温饱,维持生计。
但看这庭院,虽有些破败,却被打理的井井有条,看得出庭院主人时常打扫。
乔薛安闻言,心中倒是松了口气“那,女公子是来买字的?”
北漾微微颔首“自然。”
乔薛安侧身一让,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女公子里面请。”
北漾随着他走进室内,室内也格外简洁,虽说这屋子有些简陋,但书柜上都堆满了书籍,足以看出他对文学的喜爱程度。
乔薛安走到桌前,铺开一张宣纸,熟练的用一旁的镇纸压上“女公子想要什么字?”
北漾想了想,看着他提起的笔,道“就写……提笔丰学识以治国,挥剑经百战以安邦。犹而利民,更兼天下。”
乔薛安提笔的动作一顿,不由得多看北漾一眼,内心的惊叹溢于言表,眸中是遇见知己的惊喜“女公子竟有如此见解。”
此刻,他更加确定,面前这位女公子的身份绝非寻常。
往日里找他买字的大多是学子,或是富商,很少会有女子来找他买字。但那些人让他提的,大多是家宅安宁,科考中举之类的话语。
倒是第一次有人以家国让他提字。
这般想着,他笔下的力道也不禁更加铿锵有力,两句话提完,这幅字倒是更加平添几分豪气。
北漾看着他笔下的这幅字,倒是很满意“阿因,收起来,到时找时间装裱起来。”
阿因应声点头,上前收好桌上的薄纸,取出一两银子交给乔薛安。
乔薛安只觉得手中的银钱烫手,他从未拿过如此多的钱,有些无措的想还给北漾“女公子,你给多了,我的字没有这般贵。”
一两白银,对于京城普通百姓而言,已是一个月的生计。
北漾笑了笑“给你便收下,若是你觉得多,权当你欠我个人情,日后若是有需要公子的地方,还请公子莫要推辞。”
其实日后肯定是有需要乔薛安的地方,如今这一两银子不过是买个人情,日后定然是要乔薛安还的。
而且乔薛安孤身赴京赶考,肯定是需要钱的,这便是雪中送炭的恩情。
乔薛安看着手中的银子,内心纠结,可想到自己马上连饭都吃不起了,终是收下银两,心中说不出的感激“多谢女公子,日后乔某定然加倍奉还!”
“还不知女公子名讳?”
“叫我北漾便好,对了,若是日后遇到难处,可来常春楼寻我。”
她指的难处,可并非是金钱上的困厄,而是春闱时,遇到的某些抗争不了的不公。
但显然,乔薛安此刻还未明白北漾的话中之意,便鞠躬行礼“女公子对乔某的帮助实属已然够多了,今日之恩,乔某此生难忘。”
“不必如此客气,乔公子安心准备春闱吧,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乔薛安看着北漾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默默记下了。
随后,他重新拿起桌上的圣贤书,继续看了起来。
……
“不是,为何父皇突然给周礼封官了啊?封官便算了,还让他协理春闱,这是什么意思?”
卧榻之上,周融不解的翘着二郎腿,手中持着小巧的酒杯,颇为忧愁的看向迟允。
如今圣旨已宣,整个朝堂都知道了此事,各路官员纷纷揣测其圣意之深。
迟允默不作声的将墨条在砚台上细细研磨,连头都未曾抬起。
周融见他不说话,声音又大了些“迟允,别磨你那破东西了,说句话啊!”
整日里就知道看书写字,一点也没有风情趣味!
迟允这才缓缓抬起头,淡然道“若是二殿下也对政事上些心,说不定下一次春闱,你就能去协理了。”
周融仰头望着天,不赞同的摇摇头“我才不想去协理那什么破春闱,不过听说是他和那个北漾一同提出了什么计策,这才被父皇注意到了。”
迟允继续研磨着手中的墨“殿下想说什么?”
周融的视线落回他身上,撇下嘴,轻砸了一下,冲着迟允摇了摇手指,一副坚定且不认可的模样“你不行。”
若是迟允能力强一点,被封官的不就是他了吗?说来说去,都是谋士,看看人家,直接谋了个大的。
迟允“……”
他暗暗瞥了周融一眼,看着他四仰八叉的坐姿,默默叹了口气,复又低下了头。
忽有所思,他准备下笔的手一顿“北漾……是三殿下的谋士?”
可他收到的消息是,二人关系并不好,甚至太子还有意拉拢北漾。
周融想了想,随口道“应该是吧,传什么他们关系不佳,说不定都是装的。”
迟允看着面前这位一脸风轻云淡的二皇子,明明刚才还在抱怨三皇子封官的事,现在丝毫看不见他有危机感。
他忍不住劝道“殿下,你也去该拉拢北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