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西风吹动了树枝,婆娑的树叶杂乱的动着,如同众人交织在一起的心。
“栾华怎么了?”顾子雍站起身,说出口的话已经蒙上了些许的严肃。
沈清婉嗓子里流出细碎的哽咽,但却是强撑着完整的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她看见顾子雍和乔晚在一起就先一步走了,栾华从始至终都没有落到她身上的目光到底是让她伤了心,一个人自顾自地走出门去逛了逛,只是他想不到,回来的路上就遇见了栾华。
他看着就是一副痛苦的模样,扶着墙缓慢的移动着,一只手捂着腹部,五指似乎是要扣进那满身的盔甲里,指节弯曲着,指尖都泛着白,脸上的痛苦更是难以掩盖,紧促的眉头不着痕迹的落入了沈清婉的眼里。
她快步走上前,扶住了栾华的手,说出口的话是她自己都不曾注意的哽咽:“栾侍卫是有哪里不适?我去为你叫郎中。”
栾华却用尽全身的力气甩开了她的手,整个人本来就靠着墙的支撑才挪出了这么一点距离,因为甩开沈清婉更是反扑到了墙上,嘴角上瞬间就渗出了一滴血,缓缓的往下流,最后挂在了他的下颌处,摇摇欲坠。
“栾侍卫!”沈清婉才被甩开的手立马又攀附上去,“这究竟是怎么了?我带你去找郎中。”说着就要搀着栾华往前走,栾华扶着墙的手却没动,半张身子倚在墙上,哪怕是如此都没被沈清婉带动半分,只是再没有什么力气推开她了,“沈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沈姑娘就是为了自己的清白还是离我远些为好。”
沈清婉还不知道那封早已穿到了漠城的书信,自然不明白栾华此番态度的变化,扶着他的手不曾离开,“栾侍卫说的什么话,你是救过我的命的。”
“沈姑娘!”栾华拼尽全力打断了沈清婉的话,“我们二人无论如何都会有什么结果,还望姑娘不要在我身上再多费什么心思,栾华对姑娘从始至终都只是对待主子的心思,栾华终生不会娶妻,还请姑娘放下在下。”
沈清婉扶着栾华的手颤了颤,眼底瞬间蒙上了的泪水,模糊了眼前那一片玄色的盔甲,倔强的低下头,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分毫,捏着栾华手臂的力气更大了,“我对你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栾侍卫还请不要多想。”
只是话音落下,刚才直言的人却再没有了回应,沈清婉觉得手下攥着的手臂好像慢慢地变得沉重了,她抬起手擦掉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才看见栾华正靠在墙上缓缓地下滑,面色发紫,嘴角上本来只有一滴的血不知什么时候遍布了整个下颌。
“栾侍卫!”回应他的只有栾华缓缓下行的身体,还有盔甲在墙面上摩擦出的声音。
刺耳极了。
沈清婉不知道怎么带着栾华一路回了知县府,高大的身量和那一身沉重的盔甲,她背着他,寸步难行。
栾华沉重的仿若一座山,几乎要将她压垮,她卖出的每一步双腿都在微微的颤抖,额间不断滑落的几滴汗珠,但她甚至顾不上擦拭,沉重的呼吸声和栾华不断呕出的鲜血交织在一起,沈清婉觉得自己的后背渐渐被洇湿了,而且还在顺着自己的背逐渐下滑……
知县府里,她看着众人拥簇着栾华,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渐渐的隐没在了人群里,也渐渐被她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慌不择路,转身就往小院儿跑,转回身子还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人,她没细看,也看不清楚,连耳边剩下的那声怒骂也在呼啸的风声中隐没了。
“求王爷救救栾华!”沈清婉还跪在地上没起来,乔晚先一步伸出了手,蹲在了她的身边,“你先起来,他一定会救栾华的,你不要急。”只是这一句安慰并没有抵消她的悲伤,反倒伸出了两只手环住了乔晚的脖子,“晚晚......”若隐若现的哭腔紧接着就浮了上来,“救救他......”
“会救的,会救的。”乔晚隔着沈清婉的肩膀和顾子雍对视一眼,看着顾子雍转身离开了小院,脚步甚至有些杂乱,转瞬就出了小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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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县府上下围了不少人,人人都知道这是镇北王身边的人,深知怠慢不得,但是这突然发生的事情到底是让众人慌了神。
栾华现在脸色青紫,若不是还有些微弱的气息,那简直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尤其是喉咙里还不断的反着鲜血,最初还是赤红的颜色,现在甚至连血渍都开始变得有些暗红,本来整洁的床铺现在遍布鲜血,守在床边的下人手里的帕子根本来不及换,只是哪怕如此,也还是阻挡不住他不断喷涌的鲜血。
知县府才听说顾子雍来了,都没来得及动一动,人就到跟前了,穿过层层的人,顾子雍看见躺在床上那个虚弱不堪的栾华,十岁时就开始跟着他了,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虚弱的栾华。
“栾华。”他接过下人手中的帕子,但是却来不及擦他嘴角流出了鲜血。
栾华紧闭着双眼,没有一点动静。
“怎么回事!”顾子雍一直压着的怒气忽然就爆发了出来,一屋子的人瞬间噤了声,跪在地上谁也不敢出声,尤其是背着药箱的军医,满地的人唯独他身边空出了些许位置,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顾子雍站起身,直奔军医而来。
他是圣上的人。
“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军医匐在地上半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能支支吾吾的吐露着“臣不知”,半点有用的话都说不出来。
“滚!都滚出去!”都是些没用的人,在这也不过添乱罢了。
镇北王发了话,这里的人没人敢不遵从,连滚带爬,片刻就退了个干净。
顾子雍又坐回到床边,因着刚刚那几句话的功夫,栾华就连脖颈处都已经流满了暗红色的鲜血,似是初春的沼泽,泥泞而混浊。
他再用那个遍布鲜血的帕子去擦的时候,这个帕子已经不能再吸收更多的血液,只能将那些混浊的鲜血涂抹的到处都是,在他的脖子上更均匀的涂抹开。
顾子雍心中突然燃起了一阵的烦躁,忽然就想丢了那帕子,但到底是忍住了,攥紧了手,紧接着那些混杂的鲜血就顺着他的指缝流了下来,滴滴答答的砸向地面,瞬间炸开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笃笃——
一声突兀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一声苍老而孱弱的声音就传了进来,“王爷,臣代郡知县吴平仲求见。”说完这一句话又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断断续续的咳了起来,“臣听闻王爷身边的人有血涌不休之症,臣怀疑与柔然有关......”
这句话的话音才落,吴平仲面前的门就已经被拽开了,力度之大,连往常吱呀作响的门都没反应过来,吴平仲也险些吓得跌倒在地。
“你说的什么意思,进来说。”
转瞬就又关上了门,吴平仲慢慢悠悠的向前挪着,也不是他不想挪,只是确实是挪不快,嘴里也没闲着,断断续续的说着他刚才说的消息:“柔然有一传闻中的毒蛊,被种蛊之人连续不断的吐血,刚开始因为种蛊时间不长,吐出来的鲜血还是鲜红的,随着蛊毒越种越深,这鲜血就会变成深紫色,看他现在这些血的颜色,只怕是马上就要变成深紫色了。”
“可有解法?”顾子雍说话的声音都能听得暗含着的焦急。
吴平仲却摇了摇头,“有,只是除了柔然,没人知道。”
“还有一件事,还请王爷万分小心,这蛊毒短时间要不了人命,现在看起来吓人,不出两个时辰就能恢复如初,只是每日都将复发一次,还有一件事,王爷还请注意......”正说到关键处,他又猛烈的咳了起来,断断续续的停顿了许久,“这蛊毒会致使他人也染病。”
“既然不会死,染了又能如何?”
“只是短时间死不了,待到染上这蛊毒半月余,就会在夜里突然暴毙而亡,而这蛊毒厉害就厉害在还传疾,但凡接触过染蛊者的血一个时辰以上,就会染上此种蛊毒,不亚于疫病。”
“王爷还是小心为上,短时间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日后到底会如何谁也说不清楚,王爷是北疆的希望,还请王爷保重自己,北疆的百姓都在等着王爷。”随后又是一个重重的头磕在地上,重如笙鼓,沉重的砸进了顾子雍的内心。
“大人可是还知道什么?”刚才那一屋子的人都没人敢说话,想必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
“北疆不是没人,北疆的兵将一早就被圣上调走了,在王爷来之前很久,北部十城和柔然纠缠多年,不会这么快就就被占领五城的,是圣上,是圣上对王爷起了杀心!”
“王爷,走!赶快离开玄城,北部十城皆不能落脚.....”自打顾子雍见到吴平仲的第一面就没见过吴平仲完整的说过一句话,哪怕是到现在他也没完整的说完最后一句话,但是他永远都不会说完了。
一直箭羽不着痕迹的穿过了门窗,射中了吴平仲的头,鲜血缓慢的顺着他头顶的血窟窿缓缓的下行,流进了他的眼睛里,又缓慢的下行。
他一直都是苍老而孱弱的,那双混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显露出了清明,沙哑的嗓子里漏出了最后一声嘶吼:“走!”
轰然倒地。
而后再也没有声响。
门外紧接着却哗然了起来,刀剑声接连不断,朝着顾子雍所在的方向攒动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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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毒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