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镇北王……杀了他!”刀剑声接连的响彻在知县府上,一阵风声裹挟着肃杀的气息,脚步声错杂,吴平仲还躺在地上,睁着那双浑浊的眼睛,脖子扭着,一只耳朵朝向门外,似乎还在监听着门外的动静。
那声响彻耳边的“走”还在顾子雍的心中回响着,外面的声响没给他什么时间,他必须得走。
他跨布到栾华的身边,接连不断翻涌而出的血在那张简陋的床铺上像是一道血河,在上面衬出一道汪洋,但顾子雍顾不上什么别的,一把抓起栾华,从栾华嘴角上溢出的诡异且粘稠的鲜血顺着他的下颌缓缓地滴落,滴落到了顾子雍的玄色盔甲上,瞬间就看不见了,只剩下一道反着光亮的痕迹残存在上面。
才刚背起栾华,那扇本来就仿若要倒掉的门就彻底倒塌了下来,三两个彪形大汉先闯了进来,细看似乎还有些柔然人的体型,连卷曲的络腮胡都是不似中原人的粗犷。
“杀了镇北王,我们就能吃饱肚子了!”手中那边弯刀闪烁着寒光直奔顾子雍而来,胡乱的脚步,就连手中的弯刀都在胡乱的挥动着,只怕是只能唬一唬普通人,顾子雍久经沙场,看间这些人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丝嘲讽的笑。
就这些人,玄城知县也将他想的太简单了些。
那几个唬人的彪形大汉手里的弯刀没一会儿就出现在了地上,还有那几个不成气候的人,现在也只能躺在地上捂着手臂呜咽,只是身后是更多的普通百姓,还想与他讲些跟本算不上道理的道理。
“王爷,杀了你我们才能吃得饱饭,我们都知道你是好人,好人就该让我们吃上饱饭的对吧。”
“是啊王爷,你就救救我们吧……”
“王爷,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就算是不为了我们,孩子也还在家里饿肚子……”
“王爷,我们不想活着,但是我们不能看着我们的孩子饿死!”
“王爷……”
接连不断的哭诉传入耳朵,顾子雍嘴角不免抬起一抹苦笑,北疆这片土地,若是好好播种又怎么会吃不饱,真正让他们饿肚子的人另有其人,但是现在他们却又找上了他,当真是.....愚昧!
喧嚣的人声让栾华睁开了眯缝着的双眼,一丝微光从他的眼角透了过来,尽是些寒凉的刀光剑影,本来还迷蒙的双眼瞬间多了几分清明,“王爷……”只是说出口的话仍旧是虚弱的。
顾子雍感觉到背上的人的变化,颠了颠背,“你好生歇着。”
这些小啰咯,他一个人够了。
这些人手里大多拿的是农具,不过是些糊涂的百姓。
顾子雍从身上摸出一把短剑,护在身前,“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趁早让出一条路,我还能放了你们。”出口的话尽是些冷峻的杀意,这是顾子雍第一次对大晟的百姓说出这句话,往常这些话对很多人说过,但这是第一次,面对的是大晟的百姓。
与其说是百姓,不如说是圣上的伥鬼。
朝廷侵蚀掉了他们的粮食,现在却还要为了朝廷卖命。
顾子雍想到这里,又是不免笑出声来,说北疆的百姓是伥鬼,自己又何尝不是。
不过都是为了朝廷卖命罢了。
人群深处逐渐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和这些瘦弱的百姓沙哑的声音不同,“他们不是你的对手,那我呢?”人群中渐渐让出了一条路,一道绿色的朝服渐渐显露了出来,衣着繁复,礼仪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是玄城的知县。
只是除了他,身后那抹娇嫩的粉色更加引人注目,被粗布裹住的面目,脚步杂乱,那双精致的绣花鞋的斜面上都蹭上了些许的灰尘,模糊了鞋面上那朵精致的梨花,
“王爷,北疆无人能对付得了你。”他突然将手伸到身后去,一把拽下了那抹粉色头上蒙着的粗布,下面赫然是乔晚!
乱糟糟的头发贴在面目上,乍见到阳光微微眯着的双眸,想去用手遮阳光但是双手被束缚到了身后,直到听见了顾子雍的声音才抬起头,“你们放了她,无非是要我的命,我给你就是!”
乔晚抬起头,才看清顾子雍和栾华,鲜血顺着顾子雍的脖子往下淌,流进了他的那一身玄色的盔甲里,分不清是谁的血。
“子雍!”乔晚才发出一声呜咽,就被知县甩了一巴掌,生生将那句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王爷,这没你和我谈条件的资格,你该做什么,怎么做,都要听我说。”
“你想怎么做?”
他故意拖延时间,吩咐身后的下人拽了把椅子放在他身后,慢条斯理的接过了一杯茶,打开茶杯上盖子撇去了浮沫,才缓缓张开嘴:“先杀了你背上那个人。”
“不可能!你放他们走,玄城上下所有人都能活着,你不过是要我的命,我给你就是,放了无辜的人。”顾子雍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乔晚,那张不久前还在他面前娇俏的脸现在面目上满是苍白。
“王爷,我说过,现在不是你和我讲道理的时候。”玄城知县从那把椅子上站起来,朝着顾子雍又走进了几步,有些犹豫的掏出帕子,捂住了口鼻,“想必吴平仲那个老东西都和你说了,他中的是柔然的蛊毒,除了柔然的神,没人知道解药,王爷,不出一刻钟,你也要染上这个蛊毒,换是不换,杀是不杀,你都是死!”
“北疆十城,没人期待镇北军的到来,大晟何时在乎过北疆百姓的性命,你们没来之前,北疆百姓自然可以对付柔然,就因为你,北疆的兵马才被调走,就因为你,北疆的百姓才要饿肚子,你才是北疆的罪人!”
他越说越激动,甚至扔掉了手中的帕子,指着顾子雍的鼻子,“王爷,你才是真正带给北疆苦难的人!”
顾子雍站在原地,只觉得身后的鲜血顺着了他的盔甲淌进了他的后腰,还在逐渐往下蔓延,守护百姓的道理是父亲教给她的,这么多年他都未曾质疑过,生平第一次怀疑这么多年父亲和自己的坚守是不是错了。
“放无辜的人走,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他的声音里是更加平静的沉着,但是乔晚却能听见他压抑在其下的愤怒。
“好!我答应你。”知县少有的爽快,将乔晚从身后拽了出来。
乔晚踉跄着往前了几步,从嗓子里溢出几声劝告;“子雍,你先走,你才是镇北军的靠山.....”却很快就淹没在了知县的手掌里,她的脖颈没入了知县的手中,被他紧紧的攥在手里,剩下的话悉数被那些稀薄的空气一起吞了进去。
“姑娘,我劝你不要再说话,我能绑你来,自然能杀了你。”
“你别动他,我跟你走。”顾子雍将栾华放在一边,才刚放下,栾华就喷涌出了一口鲜血,零星的血点落在了顾子雍的眼角,隐去了他的那一点杀意。
他生平第一次想对着这群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
转过身子一步一步向着乔晚走去,眼里是缱绻的爱意,却转瞬就移开了眸子。
若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多看上一眼也只会让活着的人徒增悲伤。
“子雍......”顾子雍没回应她,“顾子雍!”但是就是哪怕如此,那个男人的目光也没再落到自己身上一瞬。
“顾子雍!我们的婚约永远作数,你要你活着回来!”不过咫尺的距离,对于二人来说却仿佛远隔千山万水。
北疆,可能当真是他们二人的劫数。
乔晚第一次这么觉得。
顾子雍放在地上的短剑在远处闪着寒光,射进了乔晚的眼里,顾子雍面对着她,那双宽阔的手臂在身后,被层层包裹。
乔晚觉得顾子雍应是不会再和她说一句话了,就在身后的人推着她向前时,那个熟悉的声音再度落到了她的耳朵里,“带着栾华走,别回来。”
清晰入耳。
没人在乎乔晚,他们只想要顾子雍的命,拿他的命去和朝廷换一条生路。
乔晚一步一回头,镇北王曾经是世人心目中的神,但是在北疆,他是世人心目中的罪人。
她扶起栾华,栾华身上布满了粘稠的鲜血,瞬间就沾满了她的衣襟,她冷眼看着周围的人群,这就是镇北军拼死守护的百姓吗?她看不清,他们身上尽是些鲜血,淋漓着张开了他们的血盆大口,讨好那些更为丑恶的嘴脸。
乔晚抬头望向远处的天际,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线拉扯着,和他们众人一样,再如何努力,都规避不掉这份皇权的束缚。
这道线渐渐扯开了一道缝隙,从缝隙里传来了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像是天边隐隐传来的雷声,微弱又极为轰动,让人难以忽略。
马蹄声渐渐清晰,不再是那些微弱的低鸣,是千军万马!成千上万的铁蹄踏了进来,仿若冲破撕开了这一片的混乱。
是乔珩!
是镇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