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锦绣猜想,或许对于穆代辰的心意,长久混迹在女人堆里的陆昭云多多少少已经有所察觉。
穆代辰的性格一贯是直来直往、爱憎分明的。
陆昭云不愿意得罪她,所以未雨绸缪,将宋锦绣赎了出来养在外边,今天又招摇过市地将她带了出来。
而且如果宋锦绣没有记错,前世,这一年的马球赛,穆代辰是赢了头彩的,而且在后面的围猎中同样以最多的数量拔得头筹。
按照惯例,得了双彩的人,可以向皇帝讨一个恩典。
穆代辰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突然出现的刺客拖住了。
现场大乱,皇帝在这次突如其来的刺杀中受了不小的惊吓,一时沉疴不起,缠绵病榻数日,后来穆代辰这恩典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宋锦绣缺德地想,该不会前世穆代辰原本是要向皇帝求赐婚吧。
这么想着,陆昭云似乎更有理由谋划一场刺杀了。
否则,要是穆代辰当真当众求皇帝赐婚,对陆昭云也是大麻烦一件。
若是陆昭云真的被接进了公主府,这日子,恐怕会是非常的精彩。
毕竟穆代辰虽然大龄未婚,但公主府里的面首却是没少养,环肥燕瘦,高大威猛有之、清瘦文艺有之、风流肆意有之、恭谨守礼有之……。
但不管那“佳丽三千”,只要陆昭云去了,应该就会是里面最娇艳可人的一朵。
宋锦绣脑海里正天马行空畅想着陆昭云的面首职业生涯,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边看似沉浸于闲谈的陆昭云却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宋锦绣的这一反应,上身一动,又凑了回来:“你笑什么?”
恰好面前的赛场上,穆代辰打进了今日的第一个球,开门红,赢得满堂喝彩。
宋锦绣便指着穆代辰的方向,兴奋道:“长公主殿下真厉害!不愧是女主豪杰!”
陆昭云看着宋锦绣光彩夺目的眼睛,微微撇撇嘴,将视线移开,没有答话。
看得出来,穆代辰赢球,陆昭云不是很高兴。
接下来每赢一球,宋锦绣都要跟着欢呼一番,陆昭云的脸色就要冷上几分,冷到最后已经是冰封千里,冰天雪地,冻得让人瑟瑟发抖。
偏生宋锦绣只装作看不见,激动地扯了扯陆昭云的衣袖:“快看,长公主又进球了!”
陆昭云表示无语,深吸了一口气,浅浅翻了个白眼。
等穆代辰酣畅淋漓打完,以绝对的优势压倒另一队,风风火火往看台这边走的时候,陆昭云的脸色又奇迹般地冰雪消融,春暖花开起来,和众人一道,纷纷向穆代辰贺喜。
不愧是穆代辰,能制住陆昭云。
看陆昭云吃瘪,宋锦绣心里觉得甚是畅快,却只能强忍住不笑出来,抿着嘴,一脸无辜地对上陆昭云审视的目光。
“你既然看出来了,便不要忘了,我是为了什么才将你赎出来的。”陆昭云又捉了宋锦绣的手细细把玩,冷不丁凑近了低声警告。
“奴家自是不敢忘记。”宋锦绣低头表忠心。
在旁人看来,两人就像是头贴着头在窃窃私语,亲密得很。
穆代辰的视线冷冷地投过来,落在宋锦绣脸上。
宋锦绣似有察觉地恰好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接,穆代辰倒是避也不避,直勾勾地盯着宋锦绣。
宋锦绣的目光亦是毫不退让,迎着穆代辰冰冷的目光,她坐直身子,回以淡淡的微笑。
这一反应倒是大大出乎穆代辰的意料。
她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目光如炬如箭,寻常闺阁女子哪里敢同她这般对视,更不要说回以微笑了。
穆代辰眼神一眯,毫无表情地别开眼去,背起箭筒,提起缰绳调转马头,率先往密林而去。
萧闻泽骑在高头大马上朝马下仰着头的吴绮梦温柔一笑:“你等着,我给你猎头白狐回来做个狐裘的围领。”
吴绮梦眼里亮晶晶的,伫立原地目送着萧闻泽的身影消失在林中。
“齐王和齐王妃当真是鹣鲽情深,神仙眷侣,看着真让人羡慕。”
宋锦绣右手边一位女眷望着不远处,目光里流露出深深的羡慕。
这是户部尚书陈家的长女,日前已经和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梁家的长子定亲,婚期就定在三月之后。
想来那也是两家父母的意思,陈家女也盼望着嫁到梁家之后,能像齐王夫妇一般,琴瑟和鸣,相敬相亲。
此刻马球场上已经换了侍卫上场,双方都是身强力壮、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这场马球赛也就打得格外焦灼。
陆昭云早已不在原位,辗转几个地方寒暄闲谈之后,终于转悠到了吴绮梦的邻座。
不多时便有南苑仆从双手小心翼翼地托了一根红绳送到吴绮梦面前,说是刚刚在马场那边捡到的,问是不是她的。
吴绮梦原本看马球正看得入神,一晃眼见到那根红绳,便应承着接了过来。
陆昭云看似言笑晏晏地指着马球场的方向和旁边的肃王讨论赛场情况,实则注意力早已飘向了吴绮梦这边。
但见吴绮梦微微撩起袖子想要将红绳戴上,却发现属于她的那一根正好端端地系在原处。
吴绮梦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立时便怔愣在了当场。
红绳认亲之事,她特意叮嘱过不要外传的。
是以知道此事的人很少,能再编出这样一条手绳的,除了宋锦绣,吴绮梦想不出还有其他人。
“王妃,你怎么了?”那随从见吴绮梦脸色骤变,不禁出声询问。
陆昭云的视线便自然地随着那声音,明晃晃地转了过去,落在吴绮梦手里那根红绳上。
吴绮梦见大家的视线都投了过来,赶紧用笑容来掩饰自己此刻的慌张:“没事了,你下去吧。”
陆昭云将吴绮梦的心虚慌张尽数收入眼底,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刚想出声向吴绮梦要回那条红绳,便见马蹄声踏踏而来。
原来萧闻泽已经率先回来,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猎到的一头鹿献给了皇帝,然后提着一只白狐回到了吴绮梦身边。
萧闻泽一双手是提笔写诗作画的,而不是弯弓射箭的,若不是为了给吴绮梦猎狐,想来他也不会下场。
故而得到了想要的,便急急赶了回来,将战利品献到吴绮梦眼前。
众人瞧见这一幕,又纷纷感慨两人感情甚笃,称羡不已。
陆昭云似有所感,逆着众人的视线望向宋锦绣。
宋锦绣并没有看向吴绮梦这边,只是端起案上的白玉杯轻轻抿了一口,脸上无甚表情。
本该是正常的反应,但在众人皆注目在萧吴二人这里时,只有宋锦绣一人格格不入,独自饮茶。
陆昭云竟从宋锦绣的反应里咂摸出几丝落寞来,连带着他本人心底也泛出几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酸意来。
事实上,面对吴绮梦和萧闻泽几次三番地在自己面前秀恩爱这种事,宋锦绣早已是见怪不怪、心如止水。
她在等,她在等刺客来。
她在赌刺客会来。
果不其然,陆昭云端着酒杯晃晃悠悠走到帝座附近时,混在南苑仆从里的刺客突然开始发难。
比前世来得更早了一些,但到底还是来了。
满台勋贵慌乱逃窜,忙着自保,玉盏银盘倾落满地,场面登时便乱了。
陆昭云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卖力表演着忠心护主的角色。
然后,在一片混乱之中,他便眼睁睁看着长剑没入宋锦绣的身体。
这一次,宋锦绣抢先一步,替他帮皇帝挡下了这一剑。
长剑刚刺入身体的时候其实并不觉得有多么的疼痛,仿佛是视线看到伤口渗血的那一刻,身体才总算反应过来。
血液短时间大量流失使得宋锦绣的脸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苍白,脚步开始绵软,意识开始模糊。
耳边刀剑的铿锵声,内侍大喊护驾的尖细叫声,各种惨叫声交织在一起轰击着宋锦绣的耳膜。
惊讶的、张皇的、严峻的……各色表情慢镜头般涌入眼帘,最后定格在陆昭云冷冷的脸上,他眉头紧锁,眼神复杂。
下一刻,宋锦绣便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羽林军很快便将场面控制了下来。
刺客或被就地斩杀,或咬碎藏在舌下的毒丸自尽,无一活口留存。
原本井然有序的看台此时横七竖八躺了数具尸体,桌掀椅倒,一片狼藉。
吴绮梦被吓坏了,躲在萧闻泽的怀里瑟瑟发抖,眼神空洞而迷茫。
“没事了,没事了,刺客都已经伏诛了,没事了……”萧闻泽环住吴绮梦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柔声安抚道。
吴绮梦一只手紧紧抓着萧闻泽的衣服,仿佛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已经想到或许宋锦绣也重生了。
她一定会想方设法抢回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那到时候自己怎么办?
如果……
如果宋锦绣就这样永远都不会再睁开眼睛,那就没有人会再和她抢了吧……
吴绮梦看着陆昭云将宋锦绣托起抱在怀里,大叫着:“快去请太医!”
她藏在袖子里僵硬的手指微微颤了颤,最终还是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既然你知道了真相,那就不能留你再将这一切都夺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