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陆昭云在布置计划之初便考虑到了暴露的风险,早早就好好了应急预案。
五城兵马司的差役集结出发的那一刻,埋伏在附近的探子便在高高的塔楼上点上了两盏大红西瓜灯灯笼,其中一盏熄灭了点上,反复三次后保持长明,打铁铺这边的人收到信号之后,赶紧将铺子内储存的一箱箱兵器转移。
待五城兵马司的人赶来,那边早已转移完毕,哪里还能让他们抓住什么把柄。
至于内鬼,参与此次行动的都是跟随陆昭云多年的心腹精锐,根本不可能有人会走漏消息。
负责人老张很快便将消息走漏的可能原因汇报给了陆昭云。
原来前几日运送兵器的时候,恰巧遇上了五城兵马司的巡查,带头的差头叫住了老张的马车,打开箱盖一看,里面全是新鲜的马草。
流里流气的差头拔出佩剑便往里一刺,居然发出金属相接的铿锵声,气氛当即就紧张了起来。
老张赶紧上前从草堆下扒拉出一块马蹄铁来,赔笑道:“差爷,是马蹄铁,马蹄铁,您小心佩剑,这么好的剑,磕碰到了就可惜了。”
他一边把上面铺着的草扒开,露出里面的马蹄铁,然后又麻利地从袖子里掏出一袋碎银子塞给那差头。
那差头这才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老张想来想去,就那日不凑巧正好遇上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所以才落下这么个隐患。
陆昭云听罢,沉吟半晌,只喃喃道:“五城兵马司,现在掌握在平王的手里……”
“五城兵马司附近,今晚有什么可疑人出没吗?”这是在问另一边的老李。
老李明面上是如意茶楼的掌柜,实际上掌控着五城兵马司附近的所有眼线。
此刻他将双手笼在袖中,微微躬身,恭敬答道:“回主子,只有西九位有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眨眼便不见了踪影,但看身量,应该是一名女子。”
“女子?”陆昭云的食指在案上轻轻一点,“我知道了,你们都回去吧。”
密室的门一开一合,屋内的人影转瞬便又不见,只剩下陆昭云一人,往太师椅的椅背上一靠,冷峻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隐在阴影里,只露出一个白润如玉的下巴。
不多时,房门轻叩了三声,陆昭云从思绪里回过神来,直起身子,应了一声。
来人是子澄,进门后开门见山:“主,锦绣娘子病了?”
“病了?”陆昭云有些意外,明明昨天夜里还好好的。
“是的,晚膳都是在房里用的,夜里也早早歇下了。”子澄瞧着陆昭云的神色,补充道。
陆昭云站起身来,手还搭在案边,无意识地绕着大案走了半圈:“走,去瞧瞧。”
彼时月色正好,宋锦绣二人正在鬼市里和那个卖鼻烟壶的摊主的讨价还价。
陆昭云背着手快步走到宋锦绣的房间,一推门,满屋寂静,榻上无人。
陆昭云脸色黑了三分,想了想,叫子澄去看看后门有没有落锁。
果然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陆昭云的脸色便又黑了三分。
他今晚心情本就不佳,这下算是再也没有黑下去的余地了,他语气森冷:“吩咐下去,所有奴仆回到自己屋内不许出来,我倒要看看她什么时候回来!”
于是,便有了宋锦绣点燃烛台后看到的那惊悚一幕。
宋锦绣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她闭了眼,但脑子里还是零零碎碎地闪着思绪,等到最后一波疲倦之意涌来,她才沉沉睡去。
宋锦绣是被简颖初摇醒的。
“主子,昨晚世子爷没有为难你吧?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宋锦绣睁开朦胧的睡眼,便见简颖初一张肉乎乎的脸凑在她面前,仔细察看。
“我没事……”宋锦绣微微别开脸,“他没责怪我。”
简颖初闻言,不由一怔,脱口而出:“他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宋锦绣敏锐地捕捉到了简颖初的言下之意,反问道:“你很了解他?”
“那倒没有。”简颖初讪讪一笑,“听闻世子爷比较严苛,而且他昨日的表情确实挺吓人的……”
“无妨,我只是如实同他讲了,他也没计较什么,都过去了。”宋锦绣翻身朝里,“你独自将桌上的东西拿去处理便可,就按你昨晚说的办,还有,你让她们都不要来打扰我,我要再睡会儿。”
“是。”简颖初答应了一声,拎起桌上的包裹轻轻退了出去。
*
转眼便是南苑围猎。
天气已经渐渐转暖,草长莺飞的明媚日子里,南苑的花草都已经长开,满眼望去全是生机勃勃的绿色。
一众后宫妃嫔也从厚厚的冬装里解脱出来,换上了轻盈缤纷的春装,如一朵朵娇艳欲滴的鲜花,绽放在绿意盎然的南苑。
参加这次围猎的勋贵子弟大多穿上了窄袖劲装,骑上高头大马,势要好好猎杀一番。
连一向文雅的萧闻泽也不例外,一身墨绿修竹骑马装,飒沓而清俊。
宋锦绣只朝着萧闻泽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就淡淡移开目光,接着便对上了陆昭云似笑非笑的眼睛。
“如今还羡慕吗?”陆昭云今日银冠高束,发带垂缨,一身月白广袖长袍,袖口衣摆腾起浪花般的白云行动间衣袂翩跹,清贵风流。
此刻他一手撑着额头,斜斜倚着条案,笑着朝宋锦绣问道,广袖微微花落,露出一节莹白的手腕,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正是宋锦绣亲手编织的那一根。
已有两位小姐将视线投了过来,两张俏丽的小脸隐在团扇后,热烈地交谈着什么。
若是陆昭云能收起这副轻浮模样,正襟危坐,倒也不失为一道靓丽的风景。
宋锦绣如是想着,如实作答:“不羡慕。”
陆昭云听了便又笑嘻嘻地凑过来:“怎么,上次见到还说羡慕得很,这才过去多久,就不羡慕了?”
见到陆昭云凑近,对面那两位小姐又是一阵激动。
宋锦绣亦是逢场作戏的高手,当即身子一歪正好靠近陆昭云怀里:“世子真坏,非要奴家说出来吗……”
陆昭云原本搭在膝盖上的手便顺势落在了宋锦绣的肩上:“你说,我想听……”
“讨厌!”宋锦绣娇嗔一句,转过头将脸埋在陆昭云怀里,生怕被陆昭云看出来自己满眼的嫌弃。
陆昭云很配合地双手环住宋锦绣,柔声哄到:“好好好,现在不说,晚上回去我们两个悄悄说……”
隔壁两位小姐已经完全用扇子挡住脸,不好意思再看。
坐在上首的淑妃倒是冷哼了一声:“这陆家的败家子真是越发没个正形了,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场合,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也敢装成侍女往御前带。”
坐在淑妃旁边的皇帝闻言,举杯的手一顿,将视线再次投到了陆昭云怀里的宋锦绣身上。
一同将视线投过来的,还有皇帝身后,交叠着双手侍立着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魏瑾。
恰在此时,守在侧门的太监高唱了一句:“长公主到——”
众人的目光便随之转向东门,但见一身材高挑,一身红衣劲装的女子大步流星走来,不饰钗环,仅用一块布巾将发髻包了,就是如此简单的打扮,也掩盖不了女子一身英气侠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锦绣只觉那长公主穆代辰的眼神似乎是有意无意地朝坐在侧翼的陆昭云瞥来。
而宋锦绣身边的陆昭云倒是跟个没事人似的,垂着眸把玩起了案上的白玉杯。
穆代辰行到场中,大踏步走上台阶在皇帝和淑妃面前站定,行礼,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精气神。
宋锦绣对她,颇有好感。
穆代辰出自余蒙穆家,传承了穆家有名的三十六路点苍枪,出枪时如游龙出海,瞬息万变;收枪时如猛虎归山,锋芒内敛,进攻时如疾风骤雨直指要害;防守时则如绵里藏针般巧妙灵活,攻守兼备,战场上一杆点苍银枪横握马前,便是气势千钧,令人闻风丧胆。
前世,穆代辰在剿灭西南匪患中立下过汗马功劳,只是可惜,后来在对抗沂武国松临崖一战中,与敌军同归于尽,壮烈殉国。
她的姐姐,穆代淳,就是皇帝的结发妻,孝纯仁皇后,在十七年前便故去了,但皇帝对穆代辰的宠爱并没有随着孝纯仁皇后的故去而消散。
时至今日,穆代辰在皇宫里还是除了皇帝之外,唯一能横着走的人,连萧闻泽见了穆代辰,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姑母,而不是姨母。
皇帝俨然已经将穆代辰当做亲妹妹看待。
穆代辰比宋锦绣要年长许多,但保养得宜,精力十足,若是两人走在一起,完全看不出两人其实并不是一代人。
围猎开始之前,出席的所有人要先聚在一起比一场马球,算是热身。
打马球是穆代辰的长项,是以年年参加,几年也不例外。
双方队员都已经就位,就等穆代辰了。
因着参加第一场,参加比试的都是勋贵子弟,大伙儿都是老熟人了,碍于面子,下手也总会留些情面。
只有穆代辰,手下绝不会留情。
是以抽中在另一队的子弟们看着穆代辰身披霞光,神采奕奕而来,行礼已经是叫苦不迭,只求老天保佑自己今天不要输得太难看。
陆昭云一向是不参与这种活动的,此时似乎也不关心赛场上的输赢,只歪着身子,笑意盈盈地同邻座的武英殿大学士家的小姐说话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