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华冲他微微一笑,柔嫩的脸颊犹如三月里的桃花骤然绽放。眼眸弯弯,像阳光照耀下的一泓清泉,星光点点水润清明。
一身簇新的金凤银鹅藕丝衫子柳花裙,被她穿出了窈窕绰约之感,透过轻薄的质地,身前隐隐透出白皙腴嫩的肌肤,随着呼吸圆润起伏。
端庄大气的五官,偏生配了一个妩媚曼妙的身子,让人摇荡在美艳与禁欲之间,神魂颠倒。
从前龙婳总是低垂着头,含胸驼背,再好的容颜身材都被埋没了。
珑华则不,她的下巴总是微微抬着,带着一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自信坦然,不拘往哪儿一站,都显得精神饱满,熠熠生辉。
龙婳实在是太瘦弱了,养这一个月,也没见丰腴多少。不过气色倒是好了许多,加上雪融巧手妆点遮盖,脸色白里透红,甜美异常。
见周自珩入神地盯着珑华看,雪融偷偷一笑出去了。
珑华见他抱着一叠物事,便问道:“你有事?”
周自珩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的匣子,将上面的账本递给她:“这里记有韵儿满月宴时的旧例,你可以做参照。”
珑华接过来看时,周自珩已经出去了。
她粗粗翻了一遍,这才发现底下另有一本,是周自珩的私账。
原来他每年的俸禄都一分不少交给了雷氏家用,其余的养廉银和一些奖赏则点点滴滴积蓄起来。积少成多,置办了二十来亩田地。田地所产及收支,亦都有详细记录。
珑华不禁心生佩服,当年她若有这个心细劲儿,做不成大越首富也差不离了。
更感慨的是,本子上清清楚楚记录着每一笔钱财的来源及用途,都是可查可证的。为官**年,他竟然没有一笔隐晦不明的收入。
当年皇上总是满口称赞周自珩,说他“志节清高,秉公执法,真御史也”。
那时珑华不服,如今近距离接触,才愈发肯定,周自珩当真是坦荡清澈,磊落真君子。
旁边的匣子里放着银票,与账本上的结余一样,这是将全部家当都交给她了。
珑华只觉得羡慕,她将匣子连同账本郑而重之地收好,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找到谋生之法。
多希望有朝一日,她也能有这样一个账本子,记录着细细碎碎,零零散散的收支,一笔一划,都是不依赖他人的傲气。
怕梦鲤等太久,她整整衣裙,连忙出来寻人。
梦鲤毫不遮掩惊艳之叹:“二嫂你真的是太美了!不怕你恼,你如今跟从前完全是两个人啊!”
珑华拎着裙裾转了个圈,得意说道:“因为我有个好妹妹啊!”
“这会子才发现我好,是不是有点晚了?你说你从前干嘛那样,整日少言寡语,见人就躲,不然咱们这三年得玩得多痛快啊!”
珑华明白她的意思,梦鲤已到了嫁人的年龄,留在家中时日不久,故而有此感叹。
她亲昵地捏了捏梦鲤的脸颊:“你若无事,陪我去给游儿买镯子项圈如何?”
梦鲤欣然答应。
大越开国二百来年少有战事,民生得以平稳发展。京城尤为繁华,一进南城门便可见到迎灯大道宽阔平直,两旁商铺官署鳞次栉比,令人目不暇接,尽显天家气魄。
迎灯大道是大越御街最为繁盛的所在,当然也是寸土寸金,寻常吃食铺子不敢开在此处,金银铺子、大酒楼等多聚集在此。
不过二里地,就可见三十来家珠宝金银铺,梦鲤几乎挑花了眼,不知选哪个好。回身却见珑华脸上只是淡淡,都不甚中意,她禁不住问道:“二嫂,没有喜欢的么?”
珑华摇摇头,低声说道:“嗯,都差点什么。”
梦鲤心下暗暗吃惊,原以为她没见过世面,出来必然瞧着个个都是好的,没想到眼光竟然这般高。
又想到,或许是为人母之心,总想给孩子最好的,便说道:“我们去旁边的白玉堂看看。”
京城里的铺子,从掌柜到伙计,人人长了双富贵眼。客人往门前一站,自上而下轻巧扫一眼,便知道这客人该不该招呼,该用什么话招呼,都是有讲究的。
手头拮据之人,哪怕荷包里的钱足够去消费,被小二明镜一般的眼神一逡巡,就像是差学生在严师面前,几斤几两连秤都不用上,忽地就没了底气。
珑华与梦鲤的装扮在京城只能算是中下等之家,因此白玉堂的掌柜伙计态度始终淡淡的。
珑华看了几个款式都不大满意,正要走时,突然瞧见有一位青年男子昂首进来。
只见他相貌俊美英气勃勃,约莫十六七岁,穿着一身粗布衣衫,却很洁净。他对铺子里姑娘们的打量视而不见,直直走向掌柜,朗声说道:“刘掌柜,这是我按新花样打的,您看看。”
他将手里的布包呈上去,里面是一支刚打好的银簪。
那掌柜的瞧了瞧,神情极为满意,转头唤人取二百文钱来。
那男子却不接,沉声问道:“刘掌柜,说好的四百文,怎地变成二百文钱了?”
那刘掌柜顿时沉下脸来:“年纪轻轻的,怎么睁眼说瞎话?咱们说好的是银饰二百文,金饰四百文。爱要不要!”
那男子不料他说出这话来,气得满面通红,欲要争辩几句,却还是忍住了,他从伙计手里接了钱转身就走。
珑华窥见机会,她便细细问掌柜的:“若是会画花样的,你们是怎么付报酬?还要人手么?”
那掌柜的见她不过是普通人家装扮,挑选了半天不见要买的意思,早有些不耐烦,见有此问,便敷衍道:“不要不要。”
珑华不死心,仍旧追问道:“我看你这儿的花样虽然繁多,可是精致度还不够。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不要钱,免费为您改一款,若是满意了咱们再谈酬劳。”
她直言不讳,却戳中了掌柜的大忌,只见他勃然变色道:“你懂什么!无知妇人,能见过几件首饰就在我这儿张狂。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这百年老店,只要拿银子来,要什么款式没有!别说你了,就当年珑华公主那般尊贵的人,怎样的奇珍异宝没见过,还在我这儿打过一整套头面呢!”
这一席话给珑华说笑了。
若说是别的小玩意儿,保不准是有的。宫女太监们知道她好热闹,经常从宫外弄些新鲜玩意儿给她。
若说是整套头面,那绝无可能。
珑华自小画技出众,七八岁时便自己画一些天马行空的花样,交给宫里银作局的师傅们去打制,还时常去现场观摩。何时轮到一个小小的白玉堂给她定制头面了?
那掌柜的见她笑容轻蔑,不依不饶。
珑华不欲惹事,平静说道:“我不过问一问你的工钱,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这可不是做生意该有的样子。”
梦鲤早就气得脸色发白,护在珑华身前说道:“什么玩意儿就百年老店了,我活了这十六年,你这铺子老板起码换有三茬了。再说了,如今公主已去,身后事任由评说,你便说你铺子是公主赏的,也只好由得你去。走,二嫂,咱们去别的铺子看看,倒了他一个铺子,难不成就给姐儿买不来了!”
梦鲤这一气非同小可,连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浑身直颤。
珑华颇觉意外,那掌柜的话语虽然惹人讨厌,断不至于如此,便暗暗留了心。
她柔声哄着梦鲤:“都是我多嘴的不是,让妹妹受这等无理之人的气。”
梦鲤擦擦眼泪:“他不好,与你什么相干。”
姑嫂两个又逛了一程子,总不满意,梦鲤欲言又止,半晌方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花样可以自己画,师傅按样打制。价格也不贵,只是明日立等要取,却是来不及。”
珑华笑道:“那还等什么,就去吧。首饰比不得旁的,若是买了不满意的,时时戴着都不顺眼,若买,一定要买合适。”
梦鲤手里搅扯着帕子,咬了咬唇方道:“还有一点,二嫂到那里不许提及咱们方才在白玉堂。也不许告诉二哥和家里人。”
珑华心里隐隐明白了,便笑道:“这可是两点。我记下了,领路吧。”
梦鲤便指挥着车夫,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小院子前。
开门的正是方才那男子。
那男子本是一脸不悦,见到她们惊喜道:“周姑娘,你怎么来了?”
梦鲤不复往日的大方开朗,满面羞红。
珑华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便说道:“我听妹妹说,你这儿首饰做得很好,便想给孩子打两个镯子项圈,不知可否方便。”
男子将她们让到院里石桌旁坐下。
小院子青砖灰瓦,颇为洁净,错落有致地栽种着花木蔬菜,可见主人清雅勤快,珑华便生出几分好感。
男子端来清茶与果子,坐下方道:“家母身体有恙,在东屋睡着,不便请两位进厅堂,请多见谅。我家姐与周姑娘幼时交好,故而两家认得。敝姓文,名似锦,周二嫂如姑娘一般,称我小文便好。”
珑华不急着说首饰,细细问了他谋生之事。
才知他工艺极好,只是家有老母病重,身边离不得人,只能在家里打一些首饰花样挣钱。
白玉堂的掌柜准是看他手头紧,短钱使,故而欺负他。
珑华心下明白,便起身说道:“既是旧相识,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我画两个花样叫家人送来给你。时间不拘,你做完送去就是。我先给你个定钱。”
说着拿出二两银子给他。
文似锦连忙推脱:“二嫂,咱们是熟人,何必如此?等成品做好,您满意了再给我就是。”
珑华笑道:“有妹妹作保,我难道还怕你跑了不成?收下吧。”
坐上马车,珑华瞅着周梦鲤,故意板起脸说道:“还不从实招来,等着挨板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