憧憬着幸福的梦 第5章 他

“各位第一层公民，早上好。今天是新纪元153年9月1日。今日气温为25摄氏度，各类生命维持系统均在正常运行。希望各位能拥有幸福的一天。”

“太阳”的影像与以往的每一天完全相同，出现在第一层上空的半球状LED屏幕斜上方。何知谨像过去的9个学年一样在上午7时17分准时遇到了林子虞。

“你有看分班名单吗？”

“看过了。”

“高中入学考试的前六十名中的一半人都在这个班啊。我真是很期待呢。”

“期待啊......果然只有你这种考全校前五的人会这样觉得吧。”

何知谨的高中入学成绩是年级第五十二名，班级第二十七名。她已经预感到这学期不会太好过了。

“不过我们能连续这么多年在同一个班也还挺好的。话说我们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同班的？是小学吗？”

何知谨忍不住去看林子虞的发梢。《公民行为规范》规定，女性公民的头发长过肩部就要梳起来。林子虞的头发从三个月前就比肩部长了，但她直到现在也没有按《公民行为规范》中的要求去做。

“你还是没有把头发梳起来啊。”

“我只是喜欢这种头发能顺从重力作用的感觉嘛。这也算是尊重了重力的‘意愿’吧？”

“倒是。反正也没有人会因为这点小事管你。”

她们走到了第一层立B区中学的校门前。像过去的三个月一样，教导主任将她们拦住了：“林子虞，怎么还没有把头发梳起来？”

“知道啦老师。明天一定，明天一定。”林子虞照常嬉笑着回应。

“今天就放过你一次。还有，新的学期也要好好学习啊。”教导主任紧皱的眉头缓和了一瞬，与往常一样默许了林子虞。

何知谨知道教导主任是不会为难林子虞的——她是数学老师，而林子虞是全校数学成绩最好的人之一。但其他人就不会有这样的好运了。在她们身后，她刚刚让值周生在另外几个违纪学生的个人档案里录入异常行为记录。

何知谨回想起了上学路上林子虞的问题。她们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同班，又在什么时候成为了朋友呢？

从小学开始，由于父母的职业，何知谨几乎每学期都被默认为班级的纪律委员，承担检举同学违纪行为的工作，因此被同龄人疏远。长此以往，尽管个性迥异，从不在意异常行为记录的林子虞自然成为了她唯一的朋友。但每当看到林子虞能随心所欲地享受天赋为她带来的种种凌驾于规则之上的便利而不自知时，何知谨总希望她们不是朋友——林子虞天赋的高度她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她唯一拥有的、最在意的“循规蹈矩”这一长处却是林子虞最不屑一顾的东西。她珍视林子虞的友谊，却总在每个意识到自己的天资在她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平庸的时刻想要逃离她。何知谨的思绪再次陷入了混乱。为什么她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她们来到了高一A1班的门前。教室门上贴着一张告示：“请所有同学在教室外排队等候。”已经在教室外等着的十几个人不是在背《公民行为规范》就是在平板上写着什么东西，大概是数学或物理题。走廊里像空无一人一样寂静。

“这是要干什么啊......”

林子虞与何知谨走到队伍的最后。林子虞从书包里掏出大学的数学课本开始读。何知谨的大脑沉浸在残存的一点睡意中，什么也不想做。但看到周围的人全部在学习，她只好也拿出早已背过无数遍的《公民行为规范》，假装在背诵。

7时40分，距离上第一节课还有20分钟，全班30人已经到齐了。

班主任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宣布：“入学考试排名高的人先选座位。叫到名字的人来我这里。第一名，金志翔。”

金志翔径直走进教室，选了第一排最中间的座位，然后打开平板继续做题。

“第五名，林子虞。”

林子虞选了教室后排靠近窗户的位置，以便她在语言运用之类的“水课”上做数学题不被老师抓到。

教室外的人越来越少，何知谨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她知道自己的预感成真了——开学的第一天就是一场“灾难”。

教室外只剩下四个人时，班主任终于念到：“第二十七名，何知谨。”

教室中间的位置已经全部坐满了人，剩下的几个座位都在第三排以后。所有人还是像在教室外一样埋头学习。何知谨很庆幸没有人在意自己，低着头走向一个离林子虞最近的座位。但她在坐下后立刻后悔了。坐在她前面的男生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有侧过身体才能勉强看见黑板。

最后一个人也选完座位时，上课铃恰好响起。

“首先恭喜大家在高中入学考试中获得了优异的成绩。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卢浩成。下面宣布几项班级事务。首先，以后的座位由月考的排名决定，一个月更换一次。像今天一样，排名靠前的人先选座位，每次大考的倒数五名我会单独约谈......”

仍然没有人抬头听班主任的讲话。班主任也并不在意，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读着笔记本中的提纲。何知谨的睡意再次袭来，但四周做题的人让她不得不继续假装自己在背《公民行为规范》。

“好了。要说的事情就这些。剩下的时间大家自习......”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班主任平淡的音调。他从班会开始前就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快步走向教室门前，打开一条门缝向教室外的人小声交谈了两句，然后回到讲台上，声音里多了几分迟疑：

“最后一件事，这学期有一位转学生进入我们的班级。”

何知谨的睡意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教室里的其他人也全部从题海中抬起头，纷纷向教室门口望去。

一个颀长的黑色身影走进了纯白色的教室，像是一杯清水里滴进了一滴墨汁。他的身体薄得像一片纸，似乎随时会脱离重力的牵引而飘起来；墨黑色的头发好像很久没有修剪过了，比《公民行为规范》中规定的男性公民标准发型长很多，头顶上的几根头发不屈不挠地翘着；他的鼻梁上架着一个何知谨从来没见过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两片长方形的玻璃，同样是墨黑色的眼睛在那两片玻璃后闪烁着刀锋一样犀利的光芒。何知谨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那光芒让她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某些想要隐藏起来的东西被看穿了。

“这是张彻。他在高中入学考试中达到了从第四层进入第一层的分数线，这学期进入我们班学习。”

安静的教室似乎被这句话点燃了似的，立刻变得吵闹起来。

“从第四层考进来的？那个被称为‘流放地’的地方？”

“不是说第一层的高中入学考试对其他层次的人来说难度非常大吗？”

“真不敢想象是怎么做到的。”

“我查到他的入学成绩了。”金志翔大声念道：“语言运用，36分，等级E；数学，97分，等级A ；物理，95分，等级A ......他的物理比我还高一分？这不可能！”

教室内完全沸腾了。

“比金神还高？”

“真的假的？”

“简直不是人啊......”

“安静！都给我坐下自习。”班主任的吼声让班级再次恢复了寂静。他指向第一列最后离黑板最远的座位对张彻说：“教室里就剩一个座位了，你就坐那里吧。”

“真是个异常的人啊。不过我觉得还挺有意思呢，数学能和我考一个分数的人除了金志翔之外他还是第一个。”林子虞趁班主任不注意悄悄凑近何知谨耳边说道，“你觉得怎么样？”

“谁知道呢。”

何知谨又想到了张彻锐利的目光。她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去接近这个人——虽然没有根据，但她已经隐约感觉到了接近他会为她平静而单调的生活带来异常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