憧憬着幸福的梦 第4章 “灾难”

“现在是下午7时0分，晚餐时间已到，请各位公民前往餐厅。再重复一遍......”

何知谨像机器人一样僵硬地走进餐厅，尽力回避着餐桌对面父母的目光。即使她对那种因对她不再抱有希望而像一口枯井一样沉寂而平静、实则暗暗涌动着失望和不甘的目光习以为常，她还是不愿意直接面对。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又像下午的会谈时一样开始剧烈地撞击胸膛。

家庭机器人送来了四份与往日完全相同的晚餐。看着盘中四格颜色不同的膏状物质，何知谨食欲全无。但监控不会给她犹豫的时间：“1B230201391017号公民，请尽快开始用晚餐。”

餐桌上的另外三双眼睛立刻向她的方向看来。何知谨只好不断机械地将食物送进嘴里，还没尝出味道就强迫自己咽下去。她不敢直视父母的脸，只能一直重复着进食的动作，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餐厅里陷入了沉默。何知谨在不知不觉中发现自己面前的餐盘已经变得空空如也，这比她平时结束晚餐的时间还早3分钟。她迫切地想做点什么让自己的心跳慢下来，以免再次被监控提醒，但现在距离晚餐时间结束还有8分钟。她能做的只有看着钟表的指针缓缓转动。

此时的8分钟似乎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不知过了多久，监控终于打破了沉默：“现在是下午7时30分，晚餐时间已结束。请所有公民开始进行家庭会谈。再重复一遍......”

母亲的声音从餐桌对面传来，像监控一样听不出任何起伏：“好了，把你们的日记拿过来。何知谨，会谈先由你开始。”

餐厅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只剩下翻动纸张的轻微响声。何知谨感觉有一双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喉咙，想要把她身体中的所有氧气挤出来。她快被无尽的沉默淹没了。

“今天下午领到了成绩单。虽然基础目标完成情况还不错，但今年的进阶目标仍然没有实现。”

成绩单上两个显眼的B－像两块在平静的湖面上溅起层层水花的石头，扰乱了父亲稳定的情绪：“这是第几年没有实现进阶目标了？数学和物理对于你来说就这么难吗？”

“呃......是的......我真的搞不懂数学和物理。”

何知谨知道她绝对逃不过今晚的“灾难”了。

“我们没有要求你考多高的分数，但你甚至连考到B都做不到！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早知道就应该在当初做胚胎基因检测的时候就把你清理掉！”

又是熟悉的质问。这些话在何知谨的心里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了。她甚至也想问——为什么我没有被清理掉？

“还有今天下午的异常行为记录是怎么回事？”不同于父亲咄咄逼人的灼热，母亲的声音仍然平静，却令人感到像是被关进了冰箱一样寒冷刺骨。

“这是因为......”何知谨不知道如何解释。

“你最近的异常情况记录明显比之前多了。”母亲的声音愈发冰冷，“从小到大你的成绩几乎从来没达到过我们的目标，也就纪律方面还算说得过去。要是纪律还出问题就太不像话了。而且我们都在法律与规范部工作，别在纪律上给我们惹出麻烦。”

“是......我会注意的。”

“15岁日记”从餐桌另一侧被扔过来，重重砸在何知谨面前。书页上起了很多折痕，像她下午在台阶上摔倒的姿态一样不堪。“你可以回去了。”

“......是。”

“明慎，我们开始吧。”父母的语气一瞬间平和下来。

何知谨用余光清楚地看到何明慎又对她露出了居高临下的、像是胜利者在欣赏失败者向自己俯首的笑容。

回到房间，何知谨重新将“15岁日记”放回书包。她已经完全没有力气认真思考作业了，但还有物理和化学作业没有做完。于是她不加思索地填满练习册上的所有答题区域，遇到不会的题就猜一个答案蒙混过关，终于在截止时间的17分钟前完成了所有作业。

然后她背对监控，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本封皮看似与“15岁日记”完全相同的本子。不同的是，这一本在标题旁边有一个小到无法被监控扫描到的“2”——这是她真正的15岁日记。

“新纪元153年8月31日。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

首先，为什么我在身体没有出现异常情况的时候仍然会有异常的感觉？就像是在听到了何明慎在说我不想听的话，虽然他没有对我造成身体上的异常情况，我仍然会有像身体出现异常情况时一样的感觉，但我实际在身体上没有任何异常感，也不知道这种感觉的来源是哪里。这是为什么？

其次，今天又因为没有完成进阶目标而引发了‘灾难’。我如果在还是胚胎时就被清除掉就好了。如果父母选择在那时就放弃我，结果是不是会比现在更好？为什么第一个出生的不是何明慎而是我？

最后，今天发现了一个之前从来没见过的人。他真的是转校生吗？他是谁？”

何知谨的思绪仍然十分混乱。她对于生活的疑问不断累积，在内心拧成了一个死结，始终难以解开。

她还想再写点什么，但监控阻止了她：“现在是下午9时30分，距睡眠时间开始还有30分钟。请各位公民停止学习和工作，开始做睡眠前的准备。再重复一遍......”

何知谨将真正的15岁日记夹在一堆教科书中间塞进书包，然后像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洗漱，最后接过家庭机器人送来的“助眠剂”，面对监控一饮而尽。

“现在是下午10时0分。睡眠时间开始。”

台灯骤然熄灭，世界陷入了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