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工的铃声响起,白副厂长却没着急去办公室,反而是回身走近了自己的小书房。
白家房子大,在一般家庭还七八口人挤在十几平方的筒子楼的时候,他还能拥有一间六七平方的小书房,这无疑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
白副厂长打开书桌下面的抽屉,仔细的翻找着什么。
白母随后跟了进来。
她刚刚虽然没有留在客厅,但是一直在隔壁悄声听着两人的谈话,周若男说的事情她也听在了耳朵里。
作为厂里的老职工,她自然对厂里的事情很上心,但是又隐约觉得自己丈夫太小心了,不过是小姑娘道听途书的一个小道故事,就扯到自己身上了。
“老白啊,小周刚刚也说了,是她听说的事情,这事到底是真是假还不好说呢。”
白母眉头微皱,不愿丈夫再插手这件事。
白副厂长一直以来都对引进新生产线这件事持反对态度,每天都皱紧眉头,牙龈早因为上火肿了大包。
他不仅仅是因为他和高副厂长政见不合,更重要的是两个人的行事作风不同。
白副厂长是个保守派,在厂子里兢兢业业几十年了,一直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在他看来举全厂之力去引进新生产线实在是太冒险了。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白母相信自己丈夫的为人,他屡次提出反对是为了厂子考虑,但是在厂里很多人看来,尤其是高副厂长的派系看来,白副厂长则纯粹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现在机器马上就要落地了,这件事马上就要过去了,哪知道今天小周又提起这件事,让他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这引进新机器是高副厂长费尽心思筹备了快一年的,更是经过厂里的层层审批,哪会容易出现差错。
白母怕白副厂长费了心思不讨好不说,还在厂里失了面子,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柄,“就算是真的,那沪市的厂子发生了,不代表咱们厂这次引进新生产线也会出现这样的披露,你也是杯弓蛇影,太过谨慎了。”
她心里也带着怨气,偷偷吐槽丈夫真是昏了头了,别到时候弄的一个晚节不保。
白母在这边苦口婆心的劝着,但是奈何白副厂长是打定主意不回头了,“八百万的机器再小心也不为过。要是没事就算了,大不了我白守业被人在背后说两句闲话,既不疼也不痒。”
“但是要是真像那小姑娘说的,有人狸猫换太子呢?咱们八百多万就买一批废品回来放着?那怎么厂以后怎么过,这上千名的工人吃什么喝什么?”
白副厂长,白守业严肃的语气让她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了,她幽幽叹了口气,只能随了丈夫的意。
“你这是找什么?是不是找电话本要打电话?”
“知我者,夫人也。”白守业看着身边同床共枕二十多年的妻子,眉眼中染上一丝温柔,“夫人不仅在厂里巾帼不让须眉,是我并肩奋斗的战友,在家里也是我的人生知己。”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白守业温柔的语气的语气赶走了白母眉间的忧愁,她皱紧的眉头也松开了,嗔怪道了,“好了,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肉麻的话。”
她嘴上嫌弃,脸上的表情倒是很受用,“你上次用完放在床头柜里了,我去给你拿来。”
白守业作为副厂长,家里也配备了电话,他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将柳城大学的几位技术专家都约了过来。
当然是打着交流学习的名义。
白母见拦不住,咬咬牙索性把事情闹大,“这次从外国引进新生产线,不光是我们厂的第一次,也是我们市里的第一次。我看不如规模就往大了办。我给我爸爸打电话,让他把省里学校的教授们也叫来,就打着交流学习的名义,我想书记和厂长不会不同意的。”
“好!”
白守业双手叉腰,长出一口气,准备大干一场。
他看着妻子佯装出轻松的样子,拍拍手安抚她,“你不要太过担心,我心里有数。”
“你真当我是因为那小姑娘的一个故事,就打定主意要搞这么大动作。”
“你忘了薇薇之前说过,王长庚他家的儿子,之前追求周家这个小姑娘,现在又和她妹妹不清不楚的。”
白母也不是笨人,福至心灵,“你是说……她是从王恒顺那里听到了什么口风,故意透露给你。”
白守业微微一笑,带着三分底气。
夫妻二人动用了自己全部的人脉,组建了一批省内的顶级专家来荷花电视机厂参观。
一切准备就绪,白守业收拾好随身物品,去厂里和厂长书记汇报一下自己的计划。
这是给荷花电视机厂脸上贴金的机会,领导们当然不会拒绝。
“守业啊,你这个主意不错,这正好是宣传我们的好机会。”这也算他的一项政绩了,书记乐呵呵的,一口答应了下来。
“书记,我看再请几个报社的同志,一方面报道这次的参观交流会,另一方面也是给咱们厂做宣传。”王厂长一旁接话。
“行,就按王厂长说的办。”书记痛快的答应,“白副厂长啊,既然办交流会是你提议的,咱一事不烦二主,我看你就辛苦点,请报社的事情也交给你吧。”
这一举动正和白守业的意,就算书记不吩咐,他也要主动揽活来。
他还等着抓住高副厂长的马脚,要是书记把这事交给了其他人走漏了风声怎么办!
“好,书记厂长你们就放心吧,我肯定把这件事办好!”
……
叮铃铃!下班的铃声一响,工人都收拾好东西,齐刷刷的往外走。
就连劳动能手今天也不加班了,刘红云第一个收拾好东西,摆手招呼道,“若男,快走啊。”
工厂上的工位都是一个连着一个,王春燕就隔着两个人,离她们有三四米的距离。
“刘……刘姐。”她犹豫的张张嘴,嗫嚅着。
她这两天也亲自经历了一番周若男的遭遇,甚至程度更为严重。
那场对峙全宿舍的人都见着呢,虽然如周若男预料那般,刘红云去找生产车间主任,被他以没有证据回绝了处分王春燕的要求,但是她当时不打自招的反应,还是被舍友们传了出去。
现在大家都把她当小偷看,之前和她玩的好的小姐妹也躲她躲得远远的。
王春燕受够了被孤立的日子,最让她绝望的是她去找胜男姐求助,想让她出面指正自己没有被收买,都是周若男栽赃陷害,没想到却被一口回绝了。
“春燕,这是你们宿舍内部的事情,我一个外人,牵扯进去不好,还是你们自己解决吧。”
还没等她再求,就被周胜男下一句话堵了回去,“而且恒顺向来不喜欢女生之间吵吵闹闹,万一我去作证,被她知道你做的这些事,他怎么看你?他要是知道事情的真相,肯定要不开心了。”
这句话就想捏住了王春燕的七寸一般,她张张嘴,到底没再向周胜男提要求。
当时王春燕肯帮周胜男栽赃陷害周若男,除了被发箍收买之外,更多的是她不为人道的少女心。
她一直喜欢厂里的干事王恒顺,但是她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临时工,家庭条件一般,长得也不好看,配不上他。
王春燕对王恒顺抱着“只敢远观,不敢亵玩”的心思,小心的藏匿着自己的喜欢,只敢在人群里偷偷望着他。
但是她却发现她视为天上明珠的男人,居然经常和周若男聊天谈话,甚至还会冲她笑。
那灿烂的笑容点燃了她的芳心,同时也燃烧了她的理智。
周若男凭什么?
大家都是临时工,周若男她凭什么能配得上王干事。
王春燕的理智被嫉妒占据,当周胜男找她来,说王干事被周若男整天骚扰的不厌其烦,希望她能帮忙解决掉周若男时,她不加犹豫的答应了。
她不是不知道周胜男说的是谎话,但是只有这样,她才能安慰自己,王干事依然是冰山上的雪莲,纯白高洁,才不会被周若男这样的临时工玷污。
周若男并不比自己强在哪里。
现在事情败露了,王春燕紧张,却不后悔自己做出的事情。
但是现在周胜男说王恒顺要是知道了自己栽赃陷害周若男,会讨厌自己,她更害怕了,不敢再提让周胜男出面的事情。
在巨大的心里压力下,王春燕到底是软下了膝盖,向刘红云屈服了。
别看刘红云平时不怎么合群,平时都是自己带着她玩,但是她为人正直,还是宿舍长,小组长,在工友之间很有威信。
要是她愿意替自己背书,肯定没有人会质疑她偷东西。
“刘姐,听书今天晚上有你最喜欢吃的煎带鱼,我一会给你去带吧。”
王春燕轻咬下唇,一双圆眼紧紧的盯着她,眼神里写满了祈求和示弱。
刘红云最受不了这样的眼神了,以前她想要什么东西,使出这招没有办不成的。
这次果然也是如此。
刘红云站在原地,眉头皱起,张张嘴正想说什么,却被一个人影隔在了两个人中间。
王春燕不由有些气急败坏,她眼睛一瞪看向这个没有眼力见儿的人,却见那人丝毫不怕,回以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刘姐,机器快进厂了,咱们赶紧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