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男原来也抱有差不多的想法。
暗恨这次的上当受骗,是荷花电视机厂破产的导火索。
但是她又无疑是幸运的。
虽然下岗没了工作,但是王恒顺的事业却风生水起,不必向厂里其他的下岗职工那样,三餐没有着落,听说不少人到了冬天连煤都买不起。
但是她有一次和王恒顺去高副厂长的老家旅游,跟着他前去拜访,才发现高副厂长家里并不像老职工想象中的那么落魄。
占地四五百平的中式庭院,装修精美的三层别墅,更别提院子里还听着好几辆豪车。
高副厂长穿着丝绸的家居服,手上盘着黄花梨的手串,整个人养的白白胖胖的,一脸福相,笑眯眯的像是弥勒佛似的。
周若男在高家坐了不到一小时,除了他和王恒顺回忆往事之外,听到就是他对现在生活的满意。
“我大儿子开了连锁超市,市里有三家,省城那边也有两家,沪市也有一家……”
“我二儿子不务正业,开了个旅游公司,这不就是领着人到处去玩啊!”
“孙女孙子今年出国留学了,一个去了美国,一个去了英国。”
……
周若男坐在沙发上,听着两人的寒暄,她目光定在高副厂长据说是仿皇室造型建造的取暖炉上,不由得想起了前几天老工友来借钱,说实在买不起煤了。
等到从高家出来,周若男坐在后排,看着窗外快速后退的景色,心里有些不舒服,“你看现在高家混的这么好,当年那批岛国生产线……”
“好了,”周若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恒顺严厉的打断,“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还去执着于事情的真相又有什么意义呢?”
怎么会没有意义?
他现在是功成名就了,不在乎所谓的“铁饭碗”的工资。
这对荷花电视机厂,和厂里上百名的职工都意义重大。
前世过了二十多年,周若男想寻求事情的真相也无从查起,但是现在事情才刚刚发生,周若男必须要做些什么。
白薇薇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她见好友神情这么认真,还是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引进生产线的事情是高副厂长提议的,听我爸爸说,他是找到了一个中介公司,负责和岛国方面的牵线。”
“合同都谁看过?谁签的?”
“高副厂长签的字。原合同是日文的,让我们看我们也看不懂,但是中介公司翻译成中文后给我们看过,没什么问题。”
“咱们有人去岛国实地去考察过这批生产线吗?”
“当然,这么重要的生产线,怎么只听中介公司说一说,就掏钱呢。”白薇薇点点头,“高副厂长带着技术科王科长亲自去日本看过。”
技术科王科长?
“王恒顺他爸爸,王长庚?”
“对,就是那个负心汉的爸爸。”白薇薇自然和周若男同仇敌忾,但是也不得不承认,“王科长是厂里技术最好的了,他要是排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了。他亲自看过的东西,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周若男只觉得眼前的迷雾慢慢散开了,“这批生产线的钱都结清了吗?”
她赶紧追问关键细节。
“付了定金二百万,剩下的六百万等生产线安装好,再付尾款。”
听到这周若男松了口气,好在尾款还没给出去。
要是能保住着六百万,也许能让荷花电视机厂多存活一段时间,甚至躲过破产的命运……
她认真的和白薇薇道,“薇薇,虽然这件事情是由高副厂长负责的,但是我觉得引进新生产线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保险起见,你要不要和白副厂长说一下,等着新机器到了,再组织人检查一遍,别出了岔子。”
白薇薇的表情有些为难,“我爸爸和高副厂长……意见不太合,他负责的事情,我爸不愿意插手。”
“我理解白副厂长的顾虑,但是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咱们拿出了压箱底的资金,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这……”白薇薇左右为难。
她知道周若男说的有道理,但是她真不敢去和她爸爸说,让她去插手新机器引进的事情。
她看着好友,眼睛一亮,有了好主意,“若男,要不然我带你回我家,你自己和我爸说吧。”
白薇薇双手亲昵的拉着周若男的胳膊,有些撒娇的求饶,“若男,你也知道我爸爸的性格,平常对我就很严厉,更是不和我提工作上的事情。”
“我就是说了,他也不会信,还会当我是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
“走走走,”她为自己想出来一个好方法而窃喜,拉着周若男不由分说的往家走,“正好这个点他肯定在家。”
周若男拗不过她,又想到机器马上到厂里了,越早找白副厂长越好,索性随着她的步伐往前走。
到了白家,果然白副厂长在家,一家人刚刚吃完饭。
白薇薇的二哥见她回来,调侃了一句,“呦,你这是吃饱喝足回来了。”
白家的掌勺人是白母,现在两个儿媳妇也逐渐上手,但是味道肯定不能和食堂的大师傅相比。
白二哥也想去尝尝大师傅的红烧肉,但是奈何他不是备受宠爱的小女儿,只能老老实实在家吃饭。
要是换到平常,白薇薇肯定要和二哥拌两句嘴,但是她现在可有要事在身。
她一推周若男,将她领到白副厂长的面前,郑重其事,“爸,若男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白副厂长没有在意,只当她们俩是小孩子胡闹,随口问道,“若男啊,有什么事吗?”
他说完一瞥自己的小女儿,有些怀疑的问,“是不是薇薇又闹你了?”
“白副厂长,薇薇一直很好,没有闹我。我这次来是想和您说一下厂子里的事情。”
白副厂长不信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依然漫不经心,“厂子里什么事情啊?”
周若男把来的路上想好的说辞慢慢讲来,“白副厂长,我听说咱们厂里的新机器这两天就要到了,厂里的职工都挺期待的。我这人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想象不出来八百多万的机器能长什么样。”
“我就想着咱们厂里估计也没有几个人见过,也不知道到了的机器是好是坏,保险起见,到时候是不是要多找几个技术人员,验收一下啊。”
白副厂长听到周若男说起新引进的机器,脸色一下沉了起来,“小周啊,这件事是高副厂长负责,他会处理好的,我们就不用操心了。”
周若男听懂了白副厂长语气里的冷淡,她顿了顿,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
“是,厂领导们肯定都有自己的安排,是我多虑了。”
周若男脸上带着笑,叹了口气,似是在为自己的浅薄而感到抱歉,“主要是我没经过什么事情,听说外边的厂子里发生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就开始胡乱担心。”
白副厂长神色没变,但是好在他女儿没有练就他这份镇定的本事,好奇的接话,“啊?狸猫换太子?这是怎么回事啊?”
有人搭话,周若男这出戏才好往下唱,“听说沪市的一个厂子,也是在国外进口了一批先进设备,从前期考察,到签合同都很顺利,谁知道到了厂子里,订好的全新生产线却换成了一批外国人淘汰的设备,连他们厂里现在用的都不如。”
“啊?那他们赶紧去找那些人啊!”
“哪里有这么容易,签合同的乙方是外国企业,中间隔着国界线,本就是一件耗时耗力的事情,再加上当初的合同文本都是藏着陷阱的,就算是打官司也不好赢。”
周若男叹了口气,把前世荷花电视机厂的遭遇伪装成沪市的故事,讲给白副厂长听,“听说沪市这个厂子里已经一团糟了,几百万买来了几吨破烂,只能堆在仓库里,厂里的工人已经人心涣散了。”
“啊!那可太惨了。”
处世未深的白薇薇根本没有听出周若男话里的深意,还单纯的感叹沪市那家工厂太惨了,替人家惋惜。
她自然不能和她历经风雨的父亲相比。
白副厂长一听就明白了周若男话里的意思,他清清嗓子,打发白薇薇出去,“你回来也不知道帮你妈妈和嫂子们收拾一下。你出去帮帮忙,我在这和若男聊聊天。”
白薇薇虽有些不情愿,到底是不敢违背爸爸的吩咐,低着头,悻悻的走了出去。
等到客厅里只剩下白副厂长和周若男两个人,他才试探的问,“若男啊,你刚刚说的事情,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觉得挺有道理的。”
“毕竟是这批机器价格昂贵,我们再小心也不为过啊。”白副厂长给周若男倒了杯茶,笑容和蔼的递给她,似是不经意的问道,“对了,若男你住在厂子里,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啊。”
“你看咱们领导说的好,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要以工人群众的利益为先,你看我这长时间没去生产车间,的确是疏忽了。但是若男啊,叔叔可没把你当外人啊,你要是听到什么,或者说咱们工人有什么想法,你可一定要和叔叔说啊。”
“叔叔,我和工友们都挺好的,大家也没什么想法,都是一心工作,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周若男双手接过杯子,一脸受宠若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这就是听到沪市的事情,想得多了一点,我年纪轻也没什么主见,就想着叔叔您是领导,有什么事情和您说准没错。”
“哈哈哈好,若男你这么想就对了。你和薇薇是好朋友,叔叔拿你当半个女儿看,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叔叔,千万别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