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正是池家的双胞胎小公子,池漾和池咏。
来之前林渊就打听过了,池家五个孩子,上头是两个女儿,池棠池柳,接着是与她有婚约的池野,底下便是这一对双生儿,才只有八岁。
林渊连忙站起身来,那俩孩子乖觉,连忙朝着她一揖。
左首边的男孩额心一颗痣,笑道:“姐姐,我是池漾,他是池咏。我俩倒是不难区分,看脸就能辨认,我生得好看一些。”
池咏明显话少,只是翻了一个大白眼。
林渊看着他俩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啼笑皆非。
陶夫人嗔怪着将池漾召唤过去:“你呀,姐姐是客,客人面前也这么口无遮拦的?”
池漾道:“我都听二姐说了,林姐姐跟大哥是有婚约的,那算什么客?这是自家人。”
太傅拍膝笑道:“对,就是自家人。渊儿,你这个弟弟极是淘气,你别跟他计较。是了,你大哥哪儿去了?”
池咏恭恭敬敬回话道:“爹爹,昨日大哥进宫陪太子闹元宵,凌晨方归,此时还在熟睡。”
池漾起身道:“走,咱们去给他闹起来!”
池柳笑道:“你又皮痒了,待会儿挨揍哭爹喊娘地回来,羞也不羞?”
太傅想起方才的话题,思忖片刻,便朝林渊说道:“孩子,这屋子里也没外人。你爹娘如今去了,你的终身大事,我们两个老家伙便斗胆做回主。”
见他脸色肃然,林渊心里便腾腾直跳,不知会说出什么决定来。
“虽说当初许的是你与池野,可你也瞧见了,我们管教孩子过于宽松,纵得他性子跟野马一般,脾气又臭。我怕你心里不喜欢,又碍于面子不好明说,不如这样办……”
池非说到这儿,看了看陶夫人说道:“你若是见了他,觉得合心意,咱们就欢欢喜喜预备成亲。若是不喜欢,那也有法子。我们池家人口众多,他几个待婚的堂哥堂弟倒出落得都很不错,我将他们哥几个聚在一起,你隔着屏风相看,看中哪个便是哪个。”
林渊直听得眼睛都瞪大了,还能这样?
说好的世家大族规矩严谨呢?老太傅这思想未免太开放了!
她支支吾吾:“倒也不必如此……”
池漾又撅起小嘴:“那不行,林姐姐这样好,嫁到别人家去,我不愿意。”
池柳姐妹俩对这般随意攀谈都见怪不怪,林渊暗想,这池家氛围当真是亲和之至。
池棠笑道:“若论起来,自然是来咱们家的好。只是爹娘怕你们哥哥脾气太臭,委屈了林姑娘反为不美。”
林渊见一屋子人都等着她,这才缓缓说道:“太傅和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想必父母地下知晓,也会万分感激。只是我家道中落,不曾读过什么书,各样礼节亦不知晓,不堪配为良妻。我此番前来,一则是因爹娘生前遗愿,想来拜一拜您二老。再者,要对婚约之事做个了结,以免耽误了大公子。三者,我如今如孤魂一般游荡,投奔您府上,是求个安身立命之地,并不愿意早早嫁人。”
池非见她说得诚恳,料定必是年轻害羞,倒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笑道:“是我们心急了,已经叫人给你打扫好了庭院,你先去歇着。日子且长着呢,别的事情咱们再议不迟。”
陶夫人另外拨了两个婆子和两个丫鬟去伺候林渊。
池柳正要带林渊去后院里歇息,池棠笑着一伸手:“别急呀,您二老倒是给句利索话,到底让妹妹怎么称呼你们?总不能整日太傅夫人的,多么见外。”
这次二人倒是出奇的一致:“就叫姨母姨父吧。”
林渊想起方才陶夫人说的理由,不由得脸上一热,便退下了。
池柳携着林渊出了屋子,一壁走,一壁笑:“我们家里人出去个个端庄严肃,在家里最是没规矩的。尤其是父亲,身为老太傅,在别人眼里总是刻板古怪的,背过人,他可是回回带头闹的,简直就是老顽童,妹妹别见笑。”
林渊嘴上客套着,心里却不由得想到,设若父亲也是这般好玩爱闹的性子,兴许不会那么早离开。
她压下心底的一丝悲哀,跟着池柳转过几重院子几段曲廊,进了一个如意门,便看到一栋两楼三底的屋子,装饰得极为清雅。
院子西角种着一丛竹子,上面搭着一个葡萄架,地面青砖尚有些湿意,显然是刚洒扫过,干干净净的。
走进屋子一看,半壁都是书。
池柳笑道:“当初池漾他们两个捣蛋鬼,总是去父亲的书房里捣乱,这屋子闲着,父亲便将要紧的书都搬到这里收起来了。若有喜欢的,你尽管看便是,不用客气。”
池柳陪着说了会子闲话便去了,这里竹青将屋里屋外探看一遍,笑道:“姑娘,这池家人当真是好极了。若非大公子混不吝,错过这样的人家,真有些可惜呢!”
林渊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就是个傻丫头。人家当爹娘的自谦你也当真。焉知不是看不上我,故意贬低儿子,好让我死心的。”
竹青摇摇头:“别的事姑娘说我傻,我是认的。可这家人实在是好,装也不能装得这样没有破绽。说句大不敬的,舅老爷家怎么就没装出这个样子来?”
这话说得重,林渊默然无语,半晌笑道:“你这丫头,越发牙尖嘴利了,我竟有些说不过你。你去将咱们预备的礼物拿过来。”
林渊将礼物一份一份归置好,由两个小丫头子捧着,竹青带去分发了。
直到此刻,连日来紧绷着的神经才松散些。林渊簇拥着薄毯往带脚踏的圈椅里舒服一窝,闭上眼睛就有些倦意,迷迷糊糊打起了盹儿。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身边有人帮她提拉了一下薄毯,是竹青回来了。
见她醒来,竹青便将各处的话一一说了,提到池野可就老大不高兴:“我去时大公子正在院里逗狗,瞧见礼物竟一个谢字也没有,还是那小厮连着说了几句辛苦。这一家上下都这样好,怎能生出那样坏脾气的人呢。”
林渊正色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这有什么奇怪的?虽说池家规矩宽松,可你莫要忘记咱们是来投奔人家的,往后不许这样背后议论主子。”
竹青伸伸舌头,应下了。这时有小丫头子传膳,竹青连忙服侍她简单梳妆,便往前去了。
在家时林渊姐妹俩二人生活简便惯了,想到以后这一大家子,每日三餐如此费事,只觉麻烦,便问道:“府里每餐都是一起用么?”
那小丫头笑道:“并不是,大姑娘出阁了,这一家子人虽不算多,可是上朝的上朝,上学的上学,要顿顿凑齐有许多不便。老爷夫人便定了个规矩,每餐厨房里会提前报菜名,谁爱吃什么便自去取。除了节下、生日、来客等重要日子,并不怎样聚在一起。”
“这个法子倒是便利,又很新颖。”
“姑娘住久了就知道,府里上上下下都是极随和的,没有那许多刻板规矩。”
走到相邻的院子门口,忽然瞧见池漾一手捂着耳朵,哭丧着脸从里面出来了,看到林渊哭诉道:“林姐姐你瞧,我好心叫哥哥出来吃饭,他反拧我。”
林渊见他耳廓果然有些红,不由好笑,柔声哄道:“待会儿多吃两口肉补一补。”
池咏在身后跟着出来了,慢条斯理说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这可赖得了谁呢?”
这俩孩子一急一慢的,实在有趣,林渊一手牵一个往前面去。
到陶夫人院里,两小子挣脱了手跑去洗手了。原来太傅不许下人们对孩子伺候得过于细致,没有端水到面前净手的规矩。
林渊便笑盈盈地站在边上,瞧着他们一边洗手一边互相洒水打闹。
这时从院门处响起一声断喝:“臭小子,你们做什么?”
两个小家伙正闹得欢腾,一听这话,登时缩头跑开了。
林渊正巧与他面对面站着,只见来人身姿挺拔如松,一身墨紫锦服,面上懒洋洋的,眸子却如寒潭一般,透着清冷孤傲,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感。
林渊正要朝他行礼,他的眼神却散漫地越过她,只微微点了下头算作招呼,便径直朝屋子里去了。
两人的婚约并没正式作废,这样见面是极其尴尬的。她原就打算要避嫌,可是既然听说他是太子少保,就不能不与他打点好关系。
这样想着,便朝屋子里走去。
陶夫人握着她的手带到身边坐下,不见太傅,林渊正要询问,陶夫人笑道:“宫里来人将你姨父叫去了,咱们娘几个一起吃。”
池咏和池漾头挨头地琢磨着林渊送给他们的鲁班锁,陶夫人佯嗔道:“你这孩子,舟车劳顿已是非常辛苦,干么带那许多礼物?”
林渊还没说话,池野嗤笑一声,嘲讽笑道:“娘,我就说你时常该去外面逛逛的。这些玩意儿京城铺子里一抓一大把,哪里要舟车劳顿带来?”
陶夫人瞪了他一眼:“照你这么说,这些东西都是唾手可得的了。怎么不见你这个做儿子做哥哥的送我们?”
池野一噎,陶夫人就不理他,给林渊搛菜。
林渊笑道:“姨母,表哥这话是真的。因为路途遥远,不便携带东西,确实是我到了京城现买的。”
“我就说你这孩子乱花钱,到了自己家里,你外道什么。依着咱们两家的交情,就是给我带一把岭南土,我也是欢喜不尽的。”
池野乜斜一眼,慢悠悠说道:“娘,你上点心吧。我可听说了,最近京城时兴一种新骗局……”
话未说完,便被陶夫人照着后脑拍了一巴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吃你的饭,不吃出去!”
“真个的,不诓你,且听我说完。这种骗子专门找警惕心差的老年人下手,谎称是远房亲戚的孩子,住进家里混吃混喝的,等感情热络起来,就将老人的钱财卷跑……”
刚说到这儿,便被陶夫人揪住耳朵:“你说谁是老年人?”
瞧池野吃瘪,林渊差点没憋住笑,面上却做出盈盈欲泣的样子来:“如今世道不好,难怪表哥疑心于我。不过,我这里倒是存着当年的婚约,可以证清白。”
竹青连忙掏出一个锦盒递给她,陶夫人也不打开,又塞给竹青:“这是个混球,别搭理他,咱们吃饭。”
又给池野夹了一筷子菜:“堵住你那臭嘴,吃饱赶紧走开,别在这儿碍眼。”
池野却朝着竹青伸出手:“别呀,给我看看,也许里面放着块石头呢!”
池棠是忍不住了,气得拿筷子要敲他:“池野,你不想十七八了还挨揍就闭嘴。”
说话时池野已打开锦盒,里面果然是一纸婚约,经年历月,质地粗糙边缘磨损,带着沧桑的味道。内容和家里存着的那份一模一样,千真万确是抵赖不得的。
陶夫人趁他怔仲间拿过来一看说道:“别看了,这比你荷包里的银子还真。我知道了,你当我们立时要催着你成家,便处处刁难你妹妹,是也不是?实话说与你吧,这样好姑娘,我与你爹都认为你般配不上,预备为你妹妹另择高明呢!”
林渊听着觉得十分解气,只做羞涩模样低头夹碗里的米饭。
池野双眉一挑:“哦?果真如此?那我倒是认得几个青年才俊。”
池柳瞥了他一眼,对陶夫人说道:“我就说这混小子没福气。”
为着池野的态度,陶夫人和两个女儿是不住地抱歉。
林渊再三表示根本没放心上,说了会儿话,才回院子歇息去了。
她素来爱惜身子,吃过饭必定要消消食才肯躺下,便在那丛竹子底下拨弄竹笋,竹青在旁说道:“不是我嘴快,大公子实在是欺人太甚。幸而太傅和夫人心疼姑娘,若是真成了亲,日子可怎么过呀?”
“嗤,我若跟他成亲,一天揍他八百回,非把他揍服不可。”
林渊不屑道。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隔墙有什么东西哗啦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