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 第25章 道歉

浴室的镜子里，祝微林看着自己淋雨回来的模样。

狼狈，丢人。

即使浑身上下都冲过一遍，但也还是挡不住由内而外的不堪。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甚至还伴随着春雷。

但都与他无关了，屋墙替他挡过风雨，但此时的避风港里，即使冲过澡也没有一丝温暖。

“咚！”

他关了灯后狠捶旁边的墙。

……

周四的一整天没有见到招惹的人，一晚上的道歉草稿白费，楚凌心里忐忑不安。

“不会是刺激太大不能上学了吧。”

“祝微林会不会恨我一辈子？”

“我只是想帮他走出阴影，却事与愿违了。”

“给我一次时光倒流的机会吧，我再也不逞能了。”

……

碎碎念了一天，只要后门有人进，他都要去看一眼，结果都不是想见到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祝微林我真的错了。”

“要不我们一起去道个歉吧，”杨铭泽打断他的思绪，“带点吃的喝的，也是个诚意。”

楚凌刷地站起身，他桌子的响声引起周围注意，想好了什么重大决定，低垂的头抬起，语气坚定地说：“我要单独亲自找他道歉！”

……

晚上。

“你确定是这里？”楚凌手机打着视频，对着周围照了照。

“确定，”耳机里传来杨铭泽的判断，“之前我和别人来过一次，我的记忆还是可以的。”

“你跟别人去他家干嘛？”楚凌问。

其实就是和左文丰一起串个门，但他说的时候没道出另一方。

楚凌想起来第一次在这里遇见祝微林，对方就站在前面朝着里指：“我家在那边。”

这么走应该没错。

不过到时候敲错门就尴尬了。

这是晚自习楚凌做出的重大决策，昨晚的事是他一手策划，杨铭泽和孔润只是做个陪伴，要说过错也是他最大，此刻带着诚意，来道三个人的歉。

祝微林的家在六楼，这点楚凌也记他说过，他上楼梯的的脚步一帧一帧，某户人家开了门吓他一跳，他都以为是祝微林有心灵感应。

挂了微信，他此刻面对祝微林家门口，这里所有楼栋的门几乎一模一样，从外看没什么区别，重点是里面……

楚凌呼出口气，左手拽紧塑料袋，右手——

“咚咚咚。”

祝微林此刻坐在沙发，看了眼玄关，确定是他的门在响。

这么晚会有谁来？

他开了玄关的灯，从猫眼看外面。

好像能看见他一样，楚凌这时对着猫眼打了个招呼。

祝微林：“……”

他甚至能算好自己走到门口和犹豫的时间。

但是不想开。

等时间长听不见里面动静，他应该就会走了，发消息打电话什么的都不接，就当是睡着了没听见。

好像真有某种读心术的能力，祝微林客厅的手机传来微信消息声。

他无奈，但也去看看，可发消息的人并非是门外看到的。

-孔润：开下门呗

刚刚看门外明明只有一个人……

算了，看在孔润的面子上。

祝微林缓慢打开门，露出不大的缝朝外看。

“嗨！”

楚凌很自觉挪到他面前打招呼。

“碰！”

祝微林看了他一眼后门又关上。

实在不想看到他，烦死了。

“哎？祝微林！”

“微林！”

“林！”

楚凌没办法只好敲门。

祝微林一直靠在门后，被他吵得没办法，突然把门打开，对他说：“这么晚，扰民了。”

楚凌见机行事，抵住他门口说：“你总要给我一次道歉机会吧，求求你了。”

他看向祝微林的眼神诚意满满：“真的，求你了。”

祝微林无可奈何叹口气，将门开大让他进来。

“不用换鞋。”

楚凌在后面跟着他进客厅，把大袋零食放在他茶几。

“我不吃零食。”

“这是孔润他们俩的心意，虽然他们不能亲自来，但心意有我捎来，你主要生我的气就行，原谅他们吧，我在这里代替他们对你说抱歉。”

他哪敢说里面也有自己的。

祝微林果然心软，没跟他纠结。

他只穿着居家睡衣和棉拖鞋，显得人更加消瘦，加上冷白的脸色和浅色唇瓣，像是生病初愈，楚凌看他这模样，心里更内疚。

“吃橘子吗？”祝微林从果盘拿出一个递给他。

楚凌连连摆手，说：“不、不，谢谢你我不吃。”

祝微林不强求，放回去坐到沙发，见楚凌还立在那儿跟个杆一样，便招呼他：“坐啊。”

楚凌像个第一次进陌生人家的矜持小孩，小心翼翼坐下，正襟危坐还离祝微林一截距离。

两人都不开口说话，好像都在等待对方。

“对不起。”楚凌不禁拽紧裤腿。

祝微林没吭声，只是拿了刚才的橘子开始剥。

橘子皮散发的气味充斥两人周围的空气，酸涩又紧张。

“我不该在未经你的允许就张扬要带你去克服，更不应该将你说过的话，经历过的伤告诉别人……”

不知是剥橘子的原因还是什么，祝微林听着楚凌的话开始眼里发酸，不出意外他眼眶应该微红。

“不过你放心，我只是很简单跟他们提了你最近压力有点大可能跟之前那事的刺激有关，其他的我一个没说。但还是对不起，无论怎样都是我擅作主张错在先，让你心里这么不舒服，甚至耽误了今天的课程。”

楚凌一眼没敢看他，低着头道完检讨，他还在搜索有没有遗漏的台词，只听祝微林说：“我发烧了，所以没去。”

“发烧？”楚凌重复他的重点，下意识抬头。

“嗯。”

早上一醒来感觉头昏昏沉沉，量体温后请了个假，正好今天也没上学的**。

“那你现在？”

“好多了，小烧，一个人还能自理。”

“不该让你这么受刺激，都生病了。”楚凌更内疚。

“那是我昨晚淋了雨，受了凉。”

“那也是我的错，如果你早点回家，也不会淋那场雨。”

祝微林有些无话可说，看着楚凌低着的头，侧脸的一小块面积看不出多少情绪，感觉他像一只深刻认识到自己错误并且在认真反省的小狗，如果他有耳朵和尾巴的话，此刻一定是耸拉的。

“知错能改就好，你的心意我领了，谢谢你愿意帮我走出来，如果有更好的方法，希望你能温柔点，”祝微林递给他两瓣橘子，“不必放在心上。”

楚凌乖乖接过，但还是不高兴：“可你都说讨厌我了。”

祝微林愣了一刻，想起昨晚脱口而出的话。

“你就当我说错话。”

“哦。”

就一个哦，祝微林也听出来了不愿意。

这要怎么哄？而且，明明他是来道歉的。

祝微林拍拍他的背，说：“昨晚的我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不讨厌你了，我总是有情绪激动话不过脑子的毛病，真得改改了。”

“哦。”

祝微林：“……”

再“哦”你就滚出去。

……

祝微林身子靠向沙发，缓缓道：“那件事情刚传出去的第二天，我整个人都是懵的，那是我第一次带左文丰去那里，我完全没有想到他是要结束自己。”

楚凌不解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但祝微林没看他。

“我不可置信，觉得自己还没睡醒，觉得都是一场梦，醒来他还好好的，但事实就是我眼前那样。”

“我记得那天上午我还被叫去审问，我当时可害怕了，感觉自己就是杀/人/犯。对了，我记得那天中午忍不住偷跑出去哭，还撞见了抽烟的你。”

祝微林笑了一声，楚凌看着他红透的眼，祝微林往上面看，试图把眼泪憋回去点。

“那时候好多人指定我就是真凶，不管是否知道真相，闲言碎语都灌入我耳朵，加上我那时候本就学业打击大，一时扛不住这么多压力，甚至晚上做噩梦，他们的谣言在我梦里成了现实。我梦见自己亲自把左文丰推下去，梦见他还在求救，我总是在这一幕突然惊醒，看到他竟站我床边，他要来掐我脖子，我很害怕，然后我又醒了，之后就不敢睡了。”

“我会扇自己巴掌，但再没有那天他妈妈扇得疼，我一想到就觉得委屈，明明不是我的错，是他自己跳的，那时候池塘还是开放的，要谁带他去都一样，可偏偏就选中了我。”

“那一巴掌带着对失去孩子的痛落到我脸上，”他已经泪流满面，“可是我也痛，我复读本身就很累，凭什么他一走了之却要我承担杀/人的报应，他才是凶手。”

“后来还有他那什么亲戚揍我，也被你看到，你说我为什么不还手，因为我的脑子有信了那些话，我那是筛选不出真假，我是杀/人的，所以我活该受这些。”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但突然如鲠在喉，楚凌直接抱住他：“别说了。”

“说出来你才能更好帮我走出，你才能更好了解我。”

心灵的治疗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楚凌的怀抱将他裹得很紧，所有的委屈顺眼泪流出，浸湿少年的肩头。

可惜兜里没有纸巾，桌上的抽纸又离得远，楚凌用校服袖子给他擦眼泪。

揉一揉对方脸蛋，祝微林感受到他右手的力度更大些。

结果又有两行泪水止不住。

楚凌故意笑他：“我早就发现，你这人眼泪不少。”

祝微林挪开他的手，取两张纸擦拭，说：“没办法，泪失禁体质。”

“小时候也是爱哭鬼？”

“差不多。”祝微林毫不掩饰，“一受点委屈就想哭，其实明明也没什么，但就是止不住，后来长大了，学会憋住了，但眼睛会红红的。”

“所以我一般都不跟人吵架。”

心里有完全吵得过的话也说不出口，毕竟眼泪比什么都快。

楚凌试图想想祝微林小时候眼泪汪汪的模样，只觉得可爱。

如果能回到过去，一定要把他弄哭一次。

这么一聊间气氛轻松了许多，楚凌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贴近祝微林身边，问他：“那你眼睛还挺大的，还不戴眼镜。”

“这有什么关系，我平时也护眼，而且，我的双眼皮就是小时候哭出来的。”他还给楚凌指了指。

楚凌看着他哭红的眼睛，睫毛上还有泪水，觉得他说的话很不可思议：“双眼皮还能哭出来？”

“对啊，反正我就是，听我妈说我三岁以前都是单眼皮，哭得多了就成双眼皮了。”

“你妈妈逗你玩的吧。”

“不是，”祝微林很认真，“我见过我三岁之前照片，都是单眼皮，三岁后的哭着笑着里，双眼皮渐渐明显。”

楚凌又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么好看的妈生双眼皮居然是后天的？

“那你挺好，无痛get双眼皮一对，那我这小时候不怎么哭但也有双眼皮的这么说？”

“不针对所有人，我是例外。”

……

祝微林心情明显好了许多，楚凌感叹这个道歉没白来，但是时候他也要走了。

“祝微林，我要走了。”

时间的确不早了，祝微林说送他到楼下。

他那句其实一语双关：“不只是这个走，还有一层意思是——”

“我要搬家了。”

祝微林一怔。

“为什么要搬家？”他问。

“哎，房租到期了呗，”楚凌背靠沙发划拉着手机屏幕，“租期到这周六，这里租价太高了，我只租了不到一年，也不打算续了。”

那岂不是以后就很难在除学校以外的地方见到了，也不能一起吃馄饨了，祝微林有些失落。

“那你要搬到哪？”

“还不清楚，不过我已经找到了下一家，暂定。”

他给祝微林看聊天记录，祝微林也没看进去几眼，只捕捉到重要信息——他的新家将离这里很远，甚至不同路。

“我周六就要搬走，怕到时候没时间跟你告别，想着今晚说了，当初想正好你讨厌我，听到这消息应该会很开心，但现在看……”

你应该不会很开心。

“现在也开心。”祝微林别过脸嘴硬。

“啊？”楚凌震惊，“祝微林你好狠的心。”

……

把楚凌送到门口就被止步。

“算了你不要出去了，外面冷，你还得换衣服，我自己迷不了路。”

他看着楚凌下楼至拐角，轻轻关上门。

屋里又是冷冷清清，好像没人来过。

他正好回卧室，却转身面向这间空屋。

由于附近租房紧张，他只要到了这套两室一厅，平日里这间屋子都闲着，他也没太多东西，书籍什么的都在自己房间。

……

这是他租房后第二次打开这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