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歌 第70章 思凡

“你下水了？你身上还有伤怎么能下水？”沙加河抱着普拉善急道，“麦岑你怎么不下水？”

“我——不是，”麦岑赶紧解释道，“他不听我的，我也——”

“然后你猜那上面写着什么？”伽衡从袖子里掏出来两块用布包起来的瓦罐碎片，递给法伯看，“佉卢文，对吧？”

那位叫法伯的长老盯了许久，又指挥沙加河把她炕中藏着的木箱拿出来，取出其中的古董对比。碣磨从来没见过箱中的内容物，此刻忍不住踮脚瞟了一眼，只看到一柄镶嵌绿宝石的短剑、一盏金酒杯，其他在深处的内容看不见了，然而烛光照进箱子里，箱子几乎能把烛光的亮度全部反射出来，毡房顶上全是五彩缤纷的圆形亮斑。

法伯只从中取出一块青石板，将瓦罐上的文字与青石板上的文字略作对比，嘴唇颤抖道：“确实是佉卢文，楼兰时期我们使用的文字。现在却解读不出来了。”

“那又什么关系，找到有关楼兰的线索就是好的。我阿爸之前说过，楼兰城门口有个蒲昌海，四面八方的水系都由此发达。其中有一条疏勒河从西边注入其中，又向草原的方向流......我们怀疑这些瓦罐是从楼兰冲过来的！于是逆着水流狂奔......”

“然后呢？”所有人异口同声地问。

“然后河水就断流了，越来越窄，成为一条小土缝，最后合拢消失。”麦岑接着说，“我们怀疑有地下暗道，决定在附近继续找河道。他一开始发烧还坚持要找，后来又下雨又下雪，找不到地方避寒，他就直接晕过去了，我只能立刻把他带回来......”

“无妨，还是身体重要。”法伯连忙道，“下回再到那附近去！不如多带几个人一起去吧？”

碣磨插嘴道：“不行吧，最近是产崽期，营地里都忙不过来了。”

“哦，那是......”

麦岑与法伯交流起羊的事。沙加河把普拉善塞进碣磨手里，将伽衡拉到一边，拉他的时候就摸到他的手是烫的，她于是把自己的脸埋到他手里，伽衡立刻就感受到手心湿了。“哎，沙加河，我真——”

“嗯，”沙加河匆匆松开他的手，抹了抹眼睛，“你快去找阿忍抓副药，她治病比我们的土方子管用多了。快去！”甚至不用嘱咐“我要是看到你在羊圈附近转悠不上床休息就打死你”，她相当信任阿忍，不管是作为大夫还是作为家人，阿忍都会好生对待自己这个弟弟的。

伽衡一听“阿忍”二字，立刻高高兴兴地要跑，临走前弯腰在普拉善脸上啵唧一口。沙加河在身后笑骂道：“这没心没肺的东西！离家这么久，阿姐也不想多瞧一眼，也不跟外甥说说话，一颗心全系在姑娘身上。”

想了想，又自言自语道：“确实是个值得惦记的好姑娘。什么时候能成亲呀？”

阿忍隐隐约约听见他的呼唤，立即就把石头上的衣服往盆里一塞，端着就往回跑。伽衡的身影出现在草坡上，头发湿漉漉乱糟糟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欢喜地叫了声“阿忍”便冲过来。阿忍当即连盆子也不顾了，往地上一放，就张开双臂回应他。

伽衡将她抱得双脚离地，刚抱起来手臂就脱了力，两人摔在地上滚了几圈。“对不起对不起，”他连忙说，“弄疼你没？”

阿忍把手往他额头上一放，嗐一声，“快跟我回去！”

“你嫁给我好不好？”仗着自己烧得模模糊糊，伽衡趁机开始提要求，“我有个超级好消息想告诉你！但是你要先答应嫁给我，好不好嘛阿忍？你嫁给我吧。”

“你先起来。”

“你先答应。”

“那答应也得是我主动答应嘛，你不要仗着我心疼你这样耍赖叫我答应啊。”阿忍笑道，“再说，再说，快起来。”

伽衡闭着眼不睬她。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这就生气了？她推搡了伽衡两下，坏了，是晕过去了。自己又拖不动这么重个人，忙飞奔回去，叫须揭一起把他抬回毡房。今夜又不消得回瓦拨毡房了。原来没有过过集体生活，也就没有储蓄药材的意识，这么几场雪下下来她才懂得药到用时方恨少......春天来了就开启药草储备计划。

还要把碣磨也培养起来，她想，和我学佛没什么意思，不如和我学治病。

塞涅图提了一桶羊奶过来，说对我们牧民来讲，这个比什么药都管用！“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她放下桶，朝阿忍双手合十，“就看一眼！”

“你去呀，这和我说做什么？”

塞涅图轻手轻脚靠近土炕。伽衡神情安宁地睡着，头发被洗过、擦干了，衣服被换成了一条长袍，大概身子也是擦洗过的？盖的被褥是阿忍一周前趁着大太阳晾晒好的，干燥蓬松，仔细地掖在他身上，一个漏风的口都没有。

她讪讪退到门口，“那我走了啊。”

“等一下。”阿忍翻找出两只碗，盛满汤药，“天气湿寒，你和瓦拨婆婆也喝这个预防一下。”

闻着真臭。塞涅图屏住呼吸端着碗跑走了，碣磨如临大敌地把脸藏在锅后。阿忍又盛了一碗塞给碣磨，“你也喝。”

炕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翻了个身。阿忍一扭脸，表情倏忽就松动下来，看的碣磨都呆住了。她坐在炕沿上，拉过他一只手摩挲手背。

人被摸其实和狗被摸的感觉一样，至少伽衡是这么认为的，特别是她的摩挲里有爱的成分。迷蒙之间他有好一会儿不想动弹，直到阿忍起身，才伸手拉住她。

“我去把火压小一点，药要烧干了。”

“碣磨不是在那里嘛，你别动。”

碣磨愤然起身。阿忍于是又开始摩挲他的手，“这次在家多待几天好不好？多了好多小羊，我们好忙的。瓦拨还说母羊和小羊要分开放牧，锻炼小羊吃草的习惯，也免得它们把奶喝光了，一点儿不留给我们。”

“是这样。要注意母羊产后护理哦，我明天去看看。”

“别走了。”

“我们离要找的东西只有一步之遥了，”他说起这个又感到兴奋，“走还是要走的，到时候给你一个大惊——”

“我舍不得你嘛。”阿忍脸颊红红地低声说，上半身趴在炕上，将额头和他的额头贴在一块儿。喜欢贴贴是会传染的。“多待几天。”

他的魂灵原来像草原上的生灵一样，宁静、安和而绵长的，自从遇到阿忍以后，一切都被打破了。为什么会这样？她是眼睛明明也那样宁静，望着他说“我舍不得你”这种话的时候，死亡的**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恨不得现在就为她死掉。

他道：“碣磨，出去玩会儿。”随即将被子一掀，双手擒住她的腰肢，举到自己膝上。

“我建议是现在不要。”阿忍按住他的双肩，“你就是不能规规矩矩地休息会儿吗？”

他笑盈盈地颠了颠腿，阿忍便重心不稳，摔在他身上。伽衡双手抬着她的大腿站起来，她连忙用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按在了下面。

伽衡浑身一颤，将她的背部抵在摞起来的两个木箱上，手一边稳稳地托着她，一边往上游移，游移到袴带上时，阿忍的双脚已经挨了地，于是腾出来的两只手都到了他下面，“不行。”

他急促着喘着气，只当她是害羞，将绳结胡乱解开。阿忍只得撤回双手提起袴子，“真不行，我心理上有点......过不去......”

“那……那你摸什么？”意识到她是认真的，他连忙退后两步，被阿忍抓住一根辫子拽回来。

我可以帮你。我知道男人喜欢什么。

她面朝他跪下，仰起脸。

然而伽衡立刻跟着跪下来，用嘴唇堵住了她微张的嘴。这个吻又纯净又漫长，以至于分开时，他说话的声音都不连贯：“别这样，过不去就不要了。”

阿忍回捧住他的脸，又狠又快地吻下去。她欺身向前，以至于伽衡越仰越后，最后躺倒在地上，用困惑而珍爱的目光抚摸她寸寸展露出的**。

“现在过去了。”她轻声说，蹬掉褪到脚踝上的袴子。

当晚碣磨跑到瓦拨毡房里过了一夜。瓦拨自然没有问其中缘由，塞涅图自然不会问，毡房内静静的，毡房外羊在叫。

清晨时分，须揭背着草筐和镰刀往外走的时候，伽衡也背着筐追上他，然后以异乎寻常的精力割了三整筐，又一个人完成了铲粪工作。逮住一只大蚱蜢，捏着去逗普拉善的时候，沙加河又对着他念叨：“哎呀，脸都烧的红红的。”

过来串门的瓦拨心道那是烧的吗，那是春光满面，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心中怅然——若是自己能替女儿早些做决定就好了。两年前伽衡和塞涅图就到适婚年纪了，沙加河托瓦拨来做塞涅图的工作。她喜滋滋地问：“那伽衡呢？他说什么？”

瓦拨答道沙加河已经问过了，伽衡说“好啊”。

好啊？她眉头一皱，说不嫁！伽衡这个人若把一件事放在心上，便也会挂在口边，他应该亲自来求我嫁给他才对。瓦拨急道：“哪有这样草率回绝的？你也不怕其他姑娘捷足先登了。”

塞涅图噗嗤笑了，“阿妈呀，草原上还有比我更漂亮的姑娘吗？”

瓦拨只好如实转告沙加河，沙加河劝伽衡去求塞涅图嫁给他，伽衡听后笑得不行，“她从小就这个样子！让我扮没用的牧民，须揭扮饿狼，她扮身世神秘容颜绝美武功盖世的猎人，要我对她喊救命......”

“她要你求她你就去求她嘛！”

“不去。”听见吐谷浑在远处喊自己名字，伽衡脸上欢愉的神色顷刻间消失，临走前又闪现出一刻，对沙加河道，“她干嘛不求我娶她？”

什么跟什么啊！最后瓦拨和沙加河得出结论：两人都是小孩子心性，没长大，过几年再说吧......反正不论是过几年还是过几十年，他们都将是最般配的一对，岁月拆不散，福祸拆不散。

就算到现在瓦拨都觉得他俩最般配，并非出于母亲的私心：地上跑的配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配水里游的，草原人就应该配草原人。塞涅图当年不懂事，我这个当阿妈的怎么也不懂事呢？兴许当年坚决一点，替她答应下来，现在他们的娃娃都能走路了，伽衡自然也不会把外面的女人带回来......

可惜呀。现在对于塞涅图来说最好的选择是须揭，她希望女儿不要再错过了。

这五天里，伽衡把落灰已久的锅都拿出来除锈，磨了刀，洗了各种制作奶制品的器具；埋了好几只夭折的小羊，虽说食物及其短缺，按照习俗，夭折的小羊也是不能吃的；走之前替碣磨钉了一副马鞍。原来的那副磨得太薄，已经起不到丝毫垫屁股的作用，恰好伽衡有件小了的厚羊皮袄，稍经改制，再抹一层油，合适的很。

说起来，其实外出最让他感觉对不起的是碣磨。阿忍么，有塞涅图和瓦拨陪她，再说阿忍是个如何生活都游刃有余的神仙；碣磨却只有十二岁。自己不在的时候他只能一个人住这间毡房，一个人打水、生活、洗衣并且负责每日把牛、马放出去再找回来。好辛苦哦。他能做的就是拾充足的柴火回来，再把干羊粪一块一块码在屋后，生火的时候好歹不用迢迢去挑。

五天后还是走了，趁阿忍不在的时候。不过他认为这一趟的收获完全能抵消和阿忍带来的痛苦。他们再次找到了那条河，捞到了新的东西——一块泥塑碎片，并发现了附近的矿脉。虽然仍未找到楼兰，但一切都符合迁徙过去的条件：离楼兰更近、有河、甚至有铁。

大家看懂这个地方了嘛！因为之前吐蕃犯人的那个要求，阿忍觉得男人可能都喜欢这样，她也愿意对伽衡这样。然而伽衡不愿意女神跪下来帮自己......他的爱的举动反复给阿忍“啊还可以这样”的震撼感，一次次突破她的心理防线，最终完全摆脱“假菩萨”这个包袱。

阿忍是一块顽石，但伽衡刚好是爱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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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思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