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映灯和冯映烛一前一后地走入前堂,俩人皆是垂着首,不敢抬眸直视堂上的冯腾与谢萱。
冯腾已是责备她们道:“这书塾散学向来都是申时正,便是再晚,酉时初也该归家,你们怎么闹到戌时才回来?”
“映灯便也罢了,一向是个不服管教的性子,在外面有诸多狐朋狗友,为父也能理解。可是,映烛你呢,你本是家中最规矩、懂事的孩子。”
冯映灯不愿意接话,冯映烛则是状若恳切地立马赔礼道:“父亲,女儿知错了——”
但是不明白为什么,冯映灯总觉得冯映烛承认错误并非真心。
她好整以暇地睨看身旁的冯映烛。
冯腾见冯映灯不服管教的样子,登时恼羞成怒,一拍桌案,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继续斥责道:“冯映烛,为父在与你们姊妹二人说教,你在做什么?”
“你姐姐尚且知晓做错了事情要敢于承担、认错,你呢?素来只会寻找借口,说你两句便是七个不服、八个不愤。便是这次你们姊妹一同没来前堂问安,你姐姐从前还不是如此没规矩的。反观你,可曾有一次主动来见过我与你母亲?”
冯腾说完,目光如炬地怒瞪站在堂下的冯映灯。
冯映灯微微抬眸瞥他,有无数想反驳的话,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一天太累了,若是与冯腾争论下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
冯映灯便紧抿着双唇,不说话。
她不说话,冯映烛也不再接话。两个小丫头皆是垂头丧气的模样,看不出来是因为做错了事而羞愧,还是因为不服自己的管教。
冯腾更怒道:“为父与你们说话,垂着头做什么,都给我把头抬起来。我冯腾的女儿,别一天到晚耷眉丧眼,没点朝气。”
冯映灯和冯映烛这才不得不稍微抬了一点头,虽然她们努力了,但仍旧不敢以正脸直视冯腾。
冯腾气得喘着粗气。
谢萱则是察觉不对,好奇地俯下身子,从更低的角度,抬眸去望自己的两个女儿。眼见在斑驳的光影中,她们原本白皙的面上有些许青紫、红痕。
谢萱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旋即更从高位上走下来,先到冯映烛身边,抬手去捧起冯映烛的脸。没了光影明暗的遮掩,那些青紫、红肿的痕迹触目惊心地显现在眼前。
谢萱一时慌了,双手微颤,边是询问:“映烛,你这是怎么了,与谁打架了吗,还是被谁欺负了?”边也抬起另一边冯映灯的脸,瞧着二人都受了伤,惊慌地又道,“你们打架了吗?”
冯映灯轻哼一声,不回话。她回答或者不回答有什么区别吗,自己的亲生母亲第一个在意的还不是自己的假姐姐,而不是自己。
冯映烛则是急忙按住谢萱的手,安抚,“母亲莫要着急。并非是我与映灯打架,只是我们在学塾里与同窗闹了些不愉快,小玩小闹罢了。”
冯腾却是忍无可忍地斥责,“小玩小闹?这伤在脸上,万一要是毁容了怎么办?说吧,你们是与谁打了架,又是谁和谁一边,为什么打架。”
冯腾俨然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冯映灯张口就要说:“还不是因为你们与冯映烛……”在冯映灯看来,若不是自己从小被他们遗失、被冯映烛顶替,如何会闹到被刘茵等人言语欺辱,逼得自己不得不动手的地步。
但是,冯映烛并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也不觉得需要惊动父母们来解决,遂当即打断冯映灯,与谢萱装可怜道:“阿娘,我的头好晕,有些站不稳,想先回去休息。”
“你和阿爹一定要相信我们,我们真没在外面乱来。”冯映烛真诚恳切地看谢萱,看完谢萱又去看冯腾。
冯腾还在思考,要不要放过她们。谢萱已是不忍心地道:“头疼吗,可是脑袋也受了伤,要不要阿娘找个大夫来给你们看看?”
冯映烛坚定地说着:“没什么,真就只是累了,有些头晕罢了。阿娘,我想去休息。”
“那去吧。”谢萱不忍心地撒开手,放自己的女儿们离开。
冯映烛这就要走,冯映灯却还不想走。她又不头疼,也不怕把事情闹给冯腾知道。虽然明知冯腾比起心疼她,更可能痛骂她一顿,冯映灯也丝毫不畏惧。
她一直不动,还是冯映烛主动过来拉她,眨着眼,与她使眼色,提醒道:“映灯,你也累了吧,我们一同下去吧,就不要给阿爹阿娘徒增烦忧了。”
冯映灯还是不说话,甚至依旧没有动。但是,下一瞬,她直接被冯映烛拉走了。
她们姊妹二人跑得快,冯腾这才想好,欲要阻止她们,“你们跑什么,事情还没说清楚,都给我站住……”
只是不等冯腾说完,两个女儿已经跑没了影。
冯腾又生起气来,轻拍着桌子,作势要找人去把她们喊回来。谢萱却是笑着阻止他,“好了,夫君,不过是小孩子打架,既没伤筋动骨,就随她们去吧。”
冯腾不可置信,“随她们去,她们今日敢打架,明日敢该杀人,如何能随她们去?还有阿萱你,看着女儿们受了欺负,还能笑得出来?”
冯腾不能理解地一拂衣袂。
谢萱则是望着两个女儿人影消失的方向,笑意盎然,反驳,“哪有夫君你说得这般严重。她们若是敢杀人放火,也就不会是你我教导出来的孩子。再者,我还是第一次见她们如此亲近,有个姐妹的样子。”
谢萱说着说着,嗓音不禁哽咽,眼眶也红了。
冯腾这才冷静下来,亦从主座上起身,走到谢萱身后,抱了抱谢萱,柔声说着:“阿萱不哭,会好的,都会好的……我们的女儿,无论如何,当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娃。”
而前堂外。
刚出了前堂门扉,冯映烛便立马撒开拽着冯映灯的手。冯映烛警告冯映灯,“若是你要强,不想让阿爹阿娘可怜你,就不要把这些委屈说给他们听,徒增他们的愧疚,也徒增自己的伤心。”
冯映灯嗤之以鼻,不以为然地道:“他们还会因为我而愧疚,算了吧,他们只会难过因为我而把你牵扯进去。”
“你放心,我就是在外面被人打死,也不需要你爹娘的可怜。”
冯映灯说完就要走。冯映烛愣了愣,没想到冯映灯会误会自己的意思,赶忙解释:“我并非是要与你抢夺父母,只是……”
“只是什么?”二人一前一后地来到内院。冯映烛尚没说完,便有一穿青衣的年轻男子接她们的话。
那青年男子也不管她们原本想说什么,一只一手抓着一个,同时摆正她们的脸,仔细看了看,而后啧啧称奇,“没想到你们两个还有一起打架的时候,现下阿爹阿娘不在,都去我房里,给兄长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顺便兄长我也给你们两个处理处理伤处。”
冯映灯张口想拒绝,青年男子,也即冯映灯与冯映烛的兄长冯煦抢先道:“不准说不去。你若是不去,下次你偷偷面见屉老,我就告诉阿爹阿娘,并且亲自陪着你去。”
“还有你映烛,你也不准不去,你要是不去我就把你与二皇子来往密切的事情告诉爹娘。”
冯煦轻易地拿捏住两个妹妹。
冯映灯和冯映烛没办法,只能跟着冯煦,回到冯煦的卧房。
冯煦派手下的仆役去拿伤药,自己一边给两个妹妹递茶,一边忍俊不禁地询问:“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映灯仍旧不愿意说话。
冯煦指了指冯映烛,“映烛,你说。”
冯映烛张了张口,本也不想说,但抬眸望兄长期待与冯映烛不服不忿的样子,估摸只能自己说,遂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告知冯煦。
冯煦听罢,猛地一拍桌子,“好个少府之女刘茵,还有她的两个爪牙金年、秦旭!”
“映灯,映烛说得对,这件事还是先别告诉爹娘,免得惹他们烦忧。”
冯映灯没想到兄长冯煦也是这样的态度,顿时失望不已。他们所有人都只在乎冯腾与谢萱会不会自责、愧疚,却没有人考虑自己受到的委屈。
冯映烛自嘲一笑,闷闷地说着:“哦,我知道了,我本也不是一定要告诉他们。”
冯煦接着又道:“既然是小辈们的事,自当有小辈们解决。兄长我虽然不喜打架斗殴,但既然他们欺负我妹妹,这事也不能善罢甘休。”
听到冯煦有意要为自己出头,冯映灯又眼睛一亮。
她欣喜地抬眸望冯煦。冯煦其实有察觉到她先前的失落,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郑声:“映灯,我与映烛不希望爹娘难过是真的。但是我同样也不希望你难过。不论曾经错失了多少年,只要有血脉在,你便是我冯煦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纵然没有血脉在,十数年的相处,映烛也永远会是我的妹妹。”
“你们于我、于爹娘都是同样珍贵的宝物。尤其是你,映灯。”冯煦手上的力道更大了些,笑意更甚,“我和阿爹阿娘都对你心怀愧疚,阿爹虽然不得其法,但我们其实都在想着对你好些、再好些,来弥补这些年的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