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明晃晃的银锭子被拍在桌案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随之,冯映灯往前一站,扯着嗓子,喊道:“掌柜的,将你们医馆最好的大夫叫出来。”
程祁、冯映烛和二皇子李明落在后面,定定地看着冯映灯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
李明落小声地与程祁说道:“子恪,你这娃娃亲,身世可怜是可怜,但这骄奢蛮横也分毫不假。”
程祁淡淡然,仿佛面前的冯映灯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回答:“古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或许她如今没有朋友,受刘茵她们欺辱,也不与此无关。”
冯映烛不满地反驳,“无论冯映灯如何骄奢蛮横这也不是刘茵她们欺辱她的理由。”
冯映烛说完,不声不响站得与程祁远了些。
此时,冯映灯已经得了学徒的招待,特地来引她们四人往医馆内舍走去,去接受上等大夫的治疗。
冯映烛第一个跟在冯映灯后面,而后李明落指了指程祁,一副责备、嫌弃的模样,紧追着冯映烛也跟上冯映灯。
程祁觉得莫名其妙,但又不得不在他们身后随行。
好在,冯映灯与冯映烛打了这一场架,多是与同力道不大的女子互相掐弄,虽受了一些皮外伤,但都不严重,稍微抹了些跌打损伤的药物,回去养着就行。
四人又从医馆里出来,走到街市上。
李明落作为皇子,鲜少有无下属陪伴、监管,自由随意逛京中市集的机会,遂邀着其他三人先不乘车,就在路上走走,等走累了再坐车回书院。
三人皆是无所谓。
这都城的主干道名唤青雀街,是一条笔直横贯内城门与外宫门的青石板路。道路两边商铺与贩摊鳞次栉比,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
李明落穿行其间只觉得新鲜、自在,还十分热闹。
他边走边看,直至到了一家包子铺前,闻见满溢出的面粉香与肉香,突然回首,望向身后默默前行的冯映灯,扬笑询问:“冯二姑娘,要吃肉包子吗?”
虽然李明落没有多说其他的,但是他扬着手、向冯映灯热络招呼的模样,好像在说,“冯映灯,来吃包子了,至少现在你不用担心吃不到,也不用担心吃到了会被包子铺的老板打。”
冯映灯愣了愣,只觉得不远处穿着明黄衣衫的二皇子,好像会发光一般,格外耀眼。
她说不出话,只是缓缓地点头。
李明落转瞬已是同包子铺老板,坚定地说着:“来一屉包子,用桑皮纸包起来。”
李明落就抱着满满一桑皮纸袋的包子,先是自己拿一个,塞进嘴里。然后,递给冯映烛,冯映烛不太想吃,他更往前伸了一些,冯映烛这才也拿了一个。接着,他又递给程祁,程祁随手拿过一个放在手里,但没吃。
等他们三人都拿过,李明落直接将剩下所有的包子,包括整个桑皮纸袋,都塞到冯映灯手中。
冯映灯摸着桑皮纸袋的温软,感受着臂腕间沉甸甸的重量,恍惚在做梦。梦里有一位达官显贵赐给了她许多包子。
冯映灯还在发愣,李明落更笑说:“冯二姑娘,往后你就不要同刘茵、金年他们几个一起玩了,同我们一起吧。我与映烛,还有程祁,给你买肉包子吃。”
冯映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包子的热气太氤氲,竟熏得鼻子和眼睛发酸。
她还来不及感动,突然自己的左边袖袂像是被什么拉扯住。
冯映灯转眸望过去,拽住自己衣袂的是一个刚到自己腰上高的孩童。孩童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小脸脏兮兮的,又极尖。
小女娃嗫嚅着双唇,凄凄惨惨地说道:“贵人,可怜可怜,施舍一点吧。”小女娃伸出骨节明显到仿佛只被一层皮包裹的十指。
冯映灯更是呆愣住。
同样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她好像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她微微弯下腰,刚想平视着那小女娃说话,程祁从她旁边伸出手,将自己没有吃的那个包子安安稳稳地放在小女娃的手中。
小女娃看着白净、热乎的包子,眼睛一亮,抬眸望向程祁,满目都是笑意与感激。
程祁轻声道:“拿去吃吧。”
小女娃顿时感恩戴德,不停地朝程祁作揖,“谢谢贵人,谢谢贵人……多谢贵人。”
小女娃道完谢,一溜烟地跑远了。
冯映灯反应过来,侧首意味不明地打量旁边的程祁。程祁见她望自己,冷淡地说着:“你手里的包子就留着自己吃吧,反正我也不饿,也不太喜欢吃包子。”
冯映灯微微扬唇,有些忍不住地想笑。
但是不等她彻底笑出来,从先前那个小女娃离开的方向,接二连三跑出更多乞丐打扮的孩童。这些孩童们目的明确,直接拥围到冯映灯周边,嚷嚷着:“贵人也施舍我们一点吧……”
冯映灯开始觉得脑瓜子嗡嗡地疼。
她小声地告诉程祁,“我们乞丐就是这样,看到一个同伴能从一个人手上要来钱或者食物,就会一窝蜂地都去找那一个人。”
冯映灯有些不舍地看向自己怀中的桑皮纸包里满满当当的热包子。她叹息一声,伸了手进去,正准备拿包子一个一个地分给面前的小乞儿们。
忽而,手上受到的力道一重,冯映灯伸向桑皮纸袋的五指被程祁按住。程祁没望冯映灯,也没和冯映灯说话,而是瞧着冯映灯周围的七八个孩童,认真地询问:“你们想吃包子是吗?”
那些小乞儿们异口同声,“是。”
程祁又道:“那你们跟我来。”
于是程祁像个孩子王一般,领着七八个小乞儿往前多走了几步,到先前李明落买包子的包子铺前。
程祁从怀中掏出一大锭银子,递给包子铺的老板,平淡地说着:“这些包子,我全要了。”然后,程祁又低头望四周的小乞儿,稍微温和了嗓音,接着道,“你们都去找老板要包子吧,若是还有其他的同伴,也可以让他们来。不过,只有今天这些包子,明日还得靠你们自己想办法,才会有吃的。”
程祁说完,默默从孩子群中退开。孩童们已经顾不得感激,纷纷涌向包子铺老板,说自己要包子。
程祁望冯映灯等人,说道:“走吧。”
李明落跟上程祁,忍俊不禁,“我们程大公子今日大发善心,要做个活菩萨?不过,你是不是得犒劳犒劳我,你这哄娃娃亲的法子,还是从我这举一反三的。”
程祁波澜不惊,“嗯?”
李明落义正辞严,“要不是我想着让冯二姑娘开心一些,给她买包子。你能想得起来把这包子铺的包子都买了,来分给小乞儿们,好让冯二姑娘保住她自己的包子?”
程祁不说话。
李明落愤愤地又道:“程子恪,你真无趣。”
李明落继而又慢下步子,不与程祁一道走了,而是与冯映烛并行,向冯映烛谴责程祁。冯映烛哑然失笑地安抚李明落。
冯映灯走在最后面,摸着桑皮纸袋里的包子塞到口中,慢慢品尝,没由来的,她觉得这包子比她以往吃过的都要好吃。
虽然买包子给她的人不是她的亲朋好友,但收到这一屉包子,以及有人为了保住这一屉包子,买了更多的包子,让冯映灯觉得走在她前面的这些人,除了冯映烛,都是很好、很温暖的人。
算了,也包括冯映烛吧。
冯映灯想自己就事论事、恩怨分明,此时应当毫不吝啬地夸奖冯映烛,而自己确实做到了。
冯映灯很骄傲、很满足。
之后,回到了崇知书院,四人装作无事发生地乘坐各自的马车回到各自的家。
冯映灯与冯映烛前后脚。
俩人一同迈进冯府大门的时候,冯映灯郑重其事地警告旁边的冯映烛,“别以为你今日帮了我,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原谅你。今日之后,你我依旧如若仇敌。”
冯映烛约莫觉得好笑,无奈地说着:“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哪里需要你原谅我?同样,不论你如何看我,你于我并没有什么妨碍,也算不上是仇敌。”
“冯映灯,我帮你并不是想讨好你,也并不是因为我良善,而是恰好他们也骂了我而已。”
冯映烛说完,走得快了一些,将冯映灯甩在身后。
冯映灯被说得语噎了噎,又见冯映烛甩下自己,顿时没好气地喃喃:“我就知道,冯映烛绝对不会这么好心。她就不是什么好人!”
俩人一前一后经过前院的空场,途径前堂,欲要往后院走去。在前堂门首,被一道严厉的声音喊住:“映烛、映灯,你们怎的回来这么晚?见爹娘在前堂都不知道进来问安吗?”
“都给我过来!”那严厉的声音又道。
冯映烛转瞬莫可奈何地回首,望向冯映灯,挑了挑眉,状若在说,“完了,你我都完了,都要挨阿爹的痛骂了。”
冯映灯还在发呆,暗自懊恼,真就这么不巧,平时也不见能在前堂遇上冯腾,怎么偏巧这次打了架、挂了彩就遇上了?
冯映灯亦是莫可奈何地转身。
至少这下,是她走在冯映烛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