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诚捅伤的不是别人,是许栩,许清樾的亲弟弟。
出事那晚江高正在热火朝天地举办“高考加油”露天音乐会。高考临近,学校为给即将迎战高考的学子们缓解压力,增强自信心和内动力,专门邀请了一支摇滚乐队,现场演唱热门的流行歌曲。
那晚音乐会快结束时,后场却异常躁动起来,几个学生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叫喊,老校门外打群架,大家快去看啊!陈雪心惊了一下,紧接着就有同学跑到站她旁边的许清樾面前气喘吁吁说,快去老校门,你弟弟跟人打起来了,还被同班同学拿刀给捅了。
许清樾脸色倏地一变,转身朝老校门一路狂奔。跟在后面的陈雪费劲地拨开拥挤的人潮,映入眼帘的令她永生难忘。废弃校门口的荒地一片狼藉,陈诚脸色惨白,拿着一把滴血的折叠刀,双手不停发抖。脚边倒着同样穿高一校服的许栩,浑身正剧烈抽搐着。许清樾跪在地上,惊恐万分地将自己的校服脱下,紧紧捂住许栩还在直冒鲜血的腹部,涌出来的血瞬间染湿了整个校服。
陈雪浑身猛地一颤,倒退了几步,惊愕万分地看着这一切,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满手是血的是她的弟弟。她闻到了一股血腥味,正悄悄弥漫。这种血腥味越来越浓烈,越来越近,似乎瞬间能把他们四个人包裹起来。
保安和老师一同赶来,夺下陈诚手上的折叠刀,合力将他狠狠按倒在地控制住。陈诚也不挣扎,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这时,意识不清许栩开始口吐白沫,口中发出怪叫。围观的学生都被吓了一大跳,脚踩脚地纷纷往后退。那叫声不由得让陈雪想起了农村里放养的羊的啼叫声。
许清樾见状想要伸手去掐许栩人中,却被一旁的老师急忙呵斥阻止,不要乱动他!这是癫痫发作了,等救护车来。
许清樾焦急地望着许栩犹豫了一会,似乎想起什么,便用手托住许栩头颈部,让许栩口中的白沫能够流出来,不至于堵在气道。随后,救护车和警车拉响警报,闪着刺眼的大灯疾驰而来,周边居民闻声也赶忙聚集过来看热闹,黑压压围成一圈又一圈,盯着看最里圈的三个人。
许清樾与医护人员一起将许栩抬上了救护车。跳上车之前,他突然像一头发疯的狮子,向这时已经被派出所民警铐上手铐的陈诚猛扑过去,一拳打得陈诚鼻血直流。许清樾目眦欲裂地怒吼,我要让你血债血还。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颤抖着,双眼好像熊熊燃烧的火,仿佛能够瞬间将陈诚一举烧毁。
那个眼神,那些场景,陈雪一直记忆犹新,撕碎着她、炙烤着她。所有的记忆宛如昨天,不管是有些半生不熟的,还是有些抽搐紊乱的,在这一刻全部活过来了,被迫与三年前接上了,就像涌到眼底的血液,会如眼泪一样流出来,也亦如她眼前挣扎着即将消融在乌云的天光。
已经到站,回忆被迫中止。陈雪回过神来,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怀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按照指示牌的引导前行着。向几名狱警反复解释说明,并经过安检后,她终于才见到陈诚。
陈诚还没走出来的时候,陈雪的心就已经都提到了嗓子眼,下一秒蹦出来了。尽管在踏入监狱大门前,她在钢网墙外徘徊了很久,久到门口保安叔叔觉得她行迹可疑,杵到她面前高声喊住她问是来干什么的,她还是都没有准备好。
她一直都没有准备好,该怎样去面对犯了错的弟弟。三年里,她也在不住地想,他一定也在怨恨她这个姐姐一直没有去看吧。陈雪知道,三年前她见他的最后一眼,她留给他的是一种混杂着恐惧、厌恶的表情,他一定感受到了。
陈诚低着头从玻璃墙后那扇铁栅栏门出来,绞着两只手,像受刑一样,嘴里磕绊了半天,低哼了一句什么。隔着一堵直通天花板严丝缝合的厚重玻璃,陈雪听不清,但她清楚地知道,弟弟喊的是“姐姐”。
陈诚比她想象中个子高了很多,带着他出来的左右两名狱警才挨到他肩头。他坐在她对面也不敢看她一眼,紧张木讷得像个小孩子,只是不停地拽衣角。
诚诚,你过得还好吗?一瞬间,陈雪的泪哗地流下来了。她拿起面前的有线电话筒,目光热切地盯着陈诚,心忽然坍塌,如一座满目荒凉的城池。
三年了,陈诚今年已经满十八岁了,嘴唇边还能看见淡淡的青色胡茬,声音也变了,异常喑哑低沉。唯独那双看向姐姐的眼睛依然如一只小兽,羞赧自惭,敏感易碎。陈雪看着有些憔悴的陈诚心酸心疼不已,要是没有发生那件事,他现在或许已经上大学了。
陈诚小心翼翼地拿起听筒,又喊了声姐姐,回答道,我挺好的,没什么不好。陈雪流泪不语,他便继续说话,问道姐姐你是不是快大学毕业了?奶奶身体还好吗?陈雪用袖口擦了擦眼泪,抑制住了情绪,换上一副家长的模样,一一回答他。
陈雪问陈诚为什么又在里面跟人打架了,陈诚便羞愧地将头低了下去,支支吾吾,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像盘散沙。见探监时间即将到了,陈诚又将头抬起来,说,爸爸好像回来了,前不久来看我了。
陈雪愣了一下。她并不知情,奶奶也没有跟她说。三年前,法院判决作为陈诚父亲的陈洪涛向许栩赔偿医疗费、护理费、精神损害抚慰金等合计20万余元。但身无分文,向来都是寄女人篱下的陈洪涛怎么拿得出这么多钱,且同居的开茶坊的女老板见陈诚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怕引火上身,便急忙将陈洪涛赶了出来,与其分了手断绝了来往。无力偿还且颜面尽失的陈洪涛竟跑路了,将烂摊子留给自己的老母。
陈雪故作没有听到,强颜欢笑地话题岔开,叮嘱陈诚一定得好好表现,跟他承诺,她明天就回江城参加实习培训了,等她培训完就来接弟弟回家。陈诚听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两个酒窝,说了声好,便转身被两名狱警带走。
那一瞬间,陈雪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邻里乡亲一看见姐弟就会忍不住夸赞弟弟长得像妈妈,遗传了妈妈的两个漂亮的酒窝,姐姐却没有遗传到。被夸多了,陈诚变得很爱笑,逢人就笑。越笑得灿烂,酒窝就越明显越迷人,更加引人注目。奶奶还十分害怕爱笑的乖孙子被人拐走。小时候,每次弟弟犯了错,只要笑一下,露出两个大大的酒窝,陈雪就会立马气消。
如今,弟弟转身留下的笑容,深深地刺痛着陈雪。她认为,那笑容应该出现在校园、在家里、在球场、在游乐场…唯独不应该在这铜墙铁壁般的监狱。在弟弟被带离后,眼泪终于如涨满河槽的洪水,突然崩开了堤口,势不可挡地涌了出来,吞噬着她,割裂着她。
一堆一堆昨天一层一层破灭粉碎
不过是又回到了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