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雪 第5章 铅笔债

关押陈诚的未成年犯教管所在省城江都市郊外的火葬场旁。

公交车越靠近，陈雪越感觉身体里长了一根刺，在身体里细细地发疼。她想起了一件小时候的事。

那时她已经十三岁，在镇上读小学六年级，这时的九岁的陈诚已经读四年级了 。因母亲生病去世，入学被耽搁了两年，她八岁才入学，成为了班上年纪最大的孩子，比其他人都大了近两岁，除了家住隔壁的何琳玲与她说说话，没人愿意跟她待在一起玩。陈诚走在校园里时不时会看到姐姐被别人欺负后一个人躲在黄角树背后偷偷地抹眼泪。

有一段时间，学校周边商店贩卖起了一种能够代替木头刀削铅笔的机械自动铅笔。买了自动笔的同学自然就像穿了新衣裳一样，神采奕奕地到处炫耀。渐渐地，大家都不再使用木头铅笔。

一天晚上，陈雪早早地把作业做好，又在陈洪涛在厨房热菜时，积极帮陈诚辅导检查作业，用余光细细观察着陈洪涛脸上的表情。当一家人在桌上吃饭时，她盯着碗沿，咬咬牙，冷不丁地小声开口道，爸，我想买支自动铅笔。陈洪涛抬头看了她一眼后，不语，又埋头夹菜刨饭，大半张脸都被端起来的碗挡住了。头顶上火红的灯光照得空气像化开的糖，让她有种溺水的感觉。她不死心继续补充说，全班同学都有——

陈洪涛啪地一声将手上的碗扣在桌上，呵斥道，铅笔不能用了？见什么想要什么！你是来讨债的吗？陈雪没有想到父亲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像一头凶猛的野兽一样发飙，被吓得立马就哇一声哭了出来，整个人都在不住地颤抖。

一旁吃饭的奶奶见状急忙放下碗筷，把一旁被吓得放声大哭的孙女揽入怀中，嗔怪儿子，这么凶干嘛，孩子都被你吓着了。父亲朝陈雪冷哼一声，便夺门而去。

这时，坐对面的陈诚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将父亲摔在桌上的碗捡起，把桌上的米饭一点点用筷子拨回碗中，再缓缓站到奶奶身旁，伸出手拍拍姐姐的后背，口齿不清地安慰姐姐不要哭。

过了几天，陈雪和陈诚放学回家写作业时，陈诚忽然用什么尖尖的东西戳了一下陈雪的背。陈雪下意识猛然扭过头，发现陈诚手里正拿着一支有点脏的自动铅笔对着她，不由得眼睛一亮。

自动铅笔被怯怯地递到了她的手里，比木头铅笔更轻一些，但却有一种重量瞬间压在了她的掌心里。陈雪怔怔地看着这只自动铅笔，静静端详半晌，才看向陈诚问，这哪来的。陈诚立刻像弹簧一样回答道，放学打扫卫生时在垃圾筐里捡的。异常干脆利落，瓜熟蒂落的回答，像是练习了成百上千次。

早晨一来到学校，陈雪就坐在座位上急不可待地打开铅笔盒，取出那只弟弟送给她的自动铅笔，一下子竟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握笔，一整天用它写出来的字都是歪歪扭扭的。

陈雪高兴地放学回家，但还没踏进奶奶小卖部，就已经听到了后屋陈诚惊天动地的哀嚎和陈洪涛洪水猛兽般的咒骂。她不明所以，放慢脚步走进家门，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从脚心长出爬遍全身。屋内陈洪涛正逮着陈诚，用一根小拇指粗的藤条狠狠抽他，破口大骂着：“让你不学好，你都知道偷东西了！老子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就学会了偷，看我不打死你…”

里屋没有开灯，在一片晦明晦暗中，嚎啕大哭的陈诚猝不及防地看到了放学回来的陈雪。这时，陈雪猛地想起什么，一抬头，正好迎面接住了陈诚投掷过来的目光，像小兽一样可怜的眼睛看着她。

一种异常坚硬的东西，如像一颗钉子一般穿过这些光影，径直钉到了她身上，一种很尖很细的痛向她身体深处钻去。这是年幼时陈诚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坚硬，冷冽，像是为她欠他的债戳下一个印章。

很多很多年里，她始终记得那天傍晚，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她挨的打，他那么小，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硌得她生硬地疼痛。

两年后，曾经整日满身暴戾的陈洪涛在县城里傍上了一个大十来岁的女人。那女人在城中心开了家生意不错的茶坊，陈洪涛隔三差五就伙同村里几个男人一起进城就在这打牌，一来二去便与女老板熟稔起来。

一次有人喝醉了酒拿着西瓜刀来闹事，陈洪涛冲了过去帮女老板挡下致命一刀。女老板心存感激，不顾亲朋好友反对，执意要与这个死了老婆的穷困潦倒的乡下男人在一起，当一双儿女的后妈。

但陈洪涛与女老板同居后，便不再回村，将一双儿女丢在脑后，丢给用祖屋开小卖部的王梅香照顾供养。后来，得知女老板先天不孕，陈洪涛打起女老板财产的算盘，便经常吹枕边风，提议将他的小儿子接过来一起住，带着长大以后可以养儿防老。

于是，刚在镇上中学上初一的陈诚就被女老板花钱托人找关系转到了江城县最好的中学，江川中学。

最开始，陈诚非常抗拒新环境新学校，每天哭闹着要回家，找奶奶找姐姐。一个人放学后偷偷跑过好几次，走到半夜才回到镇上。但每次都被陈洪涛哄着打着又带了回城里，后来陈洪涛给他买了部最新款苹果手机，陈诚便沉浸其中，不再哭哭啼啼闹着找奶奶找姐姐，对父亲更是百依百顺。

陈诚不再逃跑，日益沉迷于打游戏，女老板还给他充钱买装备买皮肤。他在游戏的极乐世界里玩得不亦乐乎后，也时常学父亲，故意说一点乖巧话讨出手阔绰的后妈欢心。

时间久了，女老板便将陈诚视如自出，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百般呵护。学校不准学生自己的衣服，只能穿校服上学，女老板便隔三差五地带他去商场买名牌鞋。陈诚总是班上第一个穿上阿迪达斯、耐克、匡威等品牌的最新款，且小小年纪身上就经常装着很多零花钱，花钱也变得大手大脚起来。同学们都羡慕不已，纷纷来跟他示好交朋友。

花钱直升高中后，陈诚还通过高年级的学长，结识了校外的不良青年，开始撒谎逃学去网吧，一言不合就跟人打群架。即便是这样，不管陈诚有什么要求，父亲和后妈都会尽可能地满足他，就连犯了错，也不舍得责备他。父亲和后妈的溺爱铸就了陈诚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也一步一步将他推入深渊。

一页一页回忆不知不觉泛起焦黑

遗忘发生了病变时间越来越慢拒绝载我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