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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落
君有明珠满银盘,
吾只一颗擎掌间。
亲见掌心珠凋碎,
可知吾心痛千般?
——赫靖浣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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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翠绿坤宫,浣彤便是看见跪伏于地上的陆晋,唯有暗自轻叹——这一天还是来了。
“陆太医已是承认,皇上肩膀被利刃所伤。本宫得到禀报,有些时日之前,皇上于婧云宫里受了伤。你身为后宫嫔妃,不好生侍奉,反倒伤了龙体,该当何罪?来人!”太后以一副有备而来、势在必得之姿,厉声喝道。
浣彤一听便知——什么有些时日,不就是她生辰那日吗?她不卑不亢地一字一句道:“母后息怒,臣妾冤枉。臣妾深知,您也是心疼皇上,一时情急,才要现在处置臣妾。可后宫之事,无论大小,皆有宫人在看,伤及皇上,亦是重罪,怎可单凭几人的一面之词,便给臣妾定罪,这样臣妾岂不冤死?口说无凭,总得叫在场之人前来对峙。既然伤在皇上身上,就应该当着臣妾的面,查验伤口。若证据确凿,臣妾纵使被处置,亦是心服口服。若如此草草给臣妾定罪,臣妾委屈是小,失了翠坤宫的体面是大,还会寒了皇上之心!”
“好一副牙尖嘴利的样子!本宫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如此能言善辩?真是不知悔改,死到临头,还如此理直气壮!哼,你的心思,本宫尚能不知?恐怕验伤是假,要皇上救你是真吧!本宫可不是皇上,整日被你迷得七荤八素,受了伤还替要你隐瞒!本宫今天就要替皇上除害,赐你三尺白绫!”太后眼露凶残之色,狠狠呵斥道。
“请母后三思!若是皇上回来不见了臣妾,您要如何解释?就算臣妾有罪,也得审过才算,证据确凿,才能抓了臣妾。无论如何,都不应在翠坤宫内,凭您一声令下,便动用私刑。若后宫皆如此不分黑白,私刑横行,传入前朝,岂不效仿成风?满朝文武会如何看待此事?传出皇城,天下百姓又会如何评价太后?皇上早已昭告天下,疆内诸事,唯王法可依,您这般罔顾王法,一意孤行,怎能严治后宫,又怎能垂范天下?不是害皇上被天下人笑话吗?您这样不分青红办了臣妾,岂不令皇上难堪?后宫不尊王法,天下又如何?”浣彤亦是声声质问,句句满含逼仄之势,非但没得半点求饶之意,反倒一副据理力争之态,愈加激怒了太后。
纵然浣彤再伶牙俐齿,也没得甚用。皆因太后早已想好,今日之事,必得趁阖业硕不在,把浣彤除之而后快,方才被她绕得云里雾里,辩驳不过,便是不想同她多做理论,只得于气势上压她几成,“这是在威胁本宫不成?你一口一个皇上,是想用他压着本宫吗?哼!本宫现在就告诉你,在这后宫里,本宫就是王法!你再多话,本宫绝不会对你心慈手软,不会让你死得痛快,先拔了你的舌头再说!”
“娘娘,跟奴才去吧。奴才送您上路。”浣彤见那白绫被翠坤宫内之人端上来,竟是呆呆望向门外过后,悄然望了悦儿一眼。
“娘娘,不要啊!你走了,悦儿怎么办?”悦儿哭喊着,抱住浣彤不放,那般撕心裂肺,竟是当着翠坤宫一众人的面,晕了过去。
陆晋见状,赶忙奔上前为她把脉,掐了人中,喂了参药,也不见好。
“母后息怒!”阖业硕闯进来,一把推开宫人所持盘上之白凌,护在浣彤身前,“母后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出城了吗?”太后一惊,明明是特意挑了他出宫的日子,怎的他就得了信儿,回来了?
太后亲自上前,拆了阖业硕的衣,面上故做心疼之态,“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本宫!”
“儿子怕母后担心,才没告诉您。”阖业硕跪于太后跟前,面色看似恳切至深,“儿子劳母后费心了。请母后切勿责怪其他人。”
“她用匕首伤了你。本宫怎能不管?”太后眉心皱敛,仍是貌似关切地追问,可心下却是悄然得意——方才亲看过伤口,如今证据确凿,纵是阖业硕在场,她亦能把控全局。
“您冤枉婧妃了。”阖业硕跪于太后跟前,“都是儿臣的错。朕确实受伤了。不过,是朕自己练武时伤了的。怕母后担心,才一直瞒着您。母后息怒,气大伤身。”
“冤枉?是她胆大妄为,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太后略显焦躁地道,恼于之前周密计划被阖业硕突如其来的现身搅乱,也只得故作理直气壮之态,把计策使完,“皇上,你不要再犯糊涂了!她已经对你刀刃相见,你还如此偏袒她!本宫是为你好!”
“太后,容臣多嘴一句。是臣陪皇上练武时,一不小心,伤了皇上。”翰琼见状,连忙跪下,揽过罪责。
阖业硕不承认被浣彤所伤,又有翰琼替她背了锅,纵有其他人说什么也没用,太后只得认输。
“好!好!你们都包庇她!”好好一番计划,竟是这般被搅了局,太后已是被惹得怒火中烧,“来人,把翰琼拉出去,仗责一百!”
“不要!”眼见翰琼被拉出去,管彤奔向太后跟前,跪下去狠狠拽了她的衣袍,“请手下留情!”
“要么你替他?”太后被她揪得险些不稳,加之急火攻心,便是一脚踹出去。
“啊!”浣彤一声倒地,叫得惨不忍听,“母后,您怎可这些对臣妾?好疼!”
陆晋赶忙上前为其诊治。翠坤宫内便又是乱做一团。直至陆晋说出那声“皇嗣没了”,众人便皆是屏气凝神,不住偷瞄阖业硕之脸色。
“皇嗣?你怎么现在才说?”太后一惊,“太医院怎么没有报?”
“臣妾没来得及……”浣彤气力全无地道,那险些晕过去的憔悴模样,令宫人都不忍多看。
“朕的孩子刚刚没了?”阖业硕埋下眼去,似强忍悲恸般颓然跌坐到浣彤身边,“都怪朕!朕来晚了!朕带你离开。”
“都是臣妾之错,是臣妾不小心。”浣彤靠进阖业硕怀里时,仍不忘了念叨着每每惹祸后的老生常谈之语。
婧云宫里,不闻半点撕心裂肺之哭声,只传出那令人读来生疼之诗文——
珠落
君有明珠满银盘,
吾只一颗擎掌间。
亲见掌心珠凋碎,
可知吾心痛千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