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神明之前 第6章 虚妄

柊秋的第不知道多少次走进京城综合医院大门。从烧伤住院，到现在频频光顾精神科，这儿都快成她的后花园了。

庄欣珏将她送到门口，说着要去买什么今天发售的卡带，便开着她拉风的幻影灵驹，轰油门走了，十足十京城富家子弟的派头。

哎，都是不差灵石的主。

医院内，对比惨烈的柊秋在卷纸一样长的明细单后签了名，心疼地划出了从银行刚贷款来的五百万灵石，作为汪琦雨后续的治疗费用。

既然决定动身去北弥，那么她至少半年内都不会回京城了。柊秋再三跟主治医生强调，请务必在灵石花光前一个月联系她。否则她一时半会很难凑上足够的灵石。

论理说，柊秋其实原本也不穷。四级炼器师，在尚武之风盛行的东阳，是非常吃香的。她上学期间，每月光是实习就有上万灵石的收入，只待一毕业便能在明月楼转正为初级炼器师。

不过时移势易，柊秋现在算是在全东阳范围内彻底失业了。

巨额赔偿加上自己的治疗费用，她那点存款很快就消耗殆尽，就连母亲每个月打来的五万灵石生活费，不知怎么的，也从好几个月前停了。

柊书华是她们老家，月城，小有名气的灵器设计师。柊秋身上各种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都是母亲亲手设计的，她选择当炼器师，也是深受母亲影响。

柊秋的父亲去世后，柊书华带着年幼的柊秋来到京城。这里的生活虽比在老家拮据些，可柊书华很快就在京城也闯出了一番名气，柊秋经常能在妈妈的小工作室里，见到好多衣袂飘飘的贵人。

母女俩平淡又温馨的生活终止于三年前，事业蒸蒸日上的柊书华接到了来自月城的委托。

起初，母亲说出差三个月，柊秋并没有在意，为达官显贵们连着忙活好几个月是常事。只是后来时间延长到了一年，再后来又变成两年、三年。

她开始希望妈妈从未接下过这个委托。

柊秋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多复杂的项目，才能做这么久。三年，就算要设计一整个武器库都该完工了。连柊秋放假，想去看望母亲，都被柊书华以保密为由拒绝。

要不是柊书华每个月还会从月城发来简讯，仔仔细细地回复柊秋发去的每一条信息，再转来一笔丰厚的灵石，柊秋简直要怀疑她被骗到了海那边的南峋。

柊秋收到的最后一条来自母亲的讯息，是在她昏迷住院期间传来的。

【妈妈要忙一段时间了，但好消息是，我很快回来，应该能赶上秋秋的毕业典礼。】

毕业典礼那天，柊书华没有出现，柊秋发的很多条信息，也再没得到回复。

也许妈妈真的很忙。

柊秋垂着头，坐在冰冷的长椅上，医院夏季的空调开得很猛，她忍不住换了个更靠角落的位置。

柊秋特意预约了最晚的一个号，以便自己下午睡醒之后还能赶上，不过她还是来早了。按照叫号情况来看，想要听到柊秋这个名字，至少还得等半小时。

能打发时间的东西，只有手里那沓关于汪老师所有治疗费用的厚厚单子，但柊秋不打算看。她几乎看不懂单子里除了金额以外的一切信息，于是转而开始为另一件事发愁。

柊秋打开‘风暴’，这是全虚庭最受欢迎的社交媒体平台，用户活跃，即时性强，只要是在虚庭出现过的东西，就大概率能搜到。

她抱着希望，在搜索栏输入‘神之子’‘虚庭本源’等等关键词，却只看到了几篇不相关的游戏攻略，和从没听过的电视剧。

好吧，这种级别的辛秘，的确不该奢望能在网上查到。

柊秋思索片刻，把地区定位到北弥，然后搜索异常天象。

这是庄欣珏给她的灵感，理论是，在遗迹出世前必有异象。这个‘理论’的出处虽不靠谱，但虚庭最近千年的历史都是这么编过来的，大概也有其合理性。

可惜，她又要失望了。

北弥特殊的地理环境，注定了这个方法的不可行性。

跟其它国家不一样，为了集中资源抵御严寒，北弥人口主要聚集在一座城市里。故而虚庭人默认的北弥，其实是座超级大城——北弥城，而非整个北弥国。

这座在北地傲然而立的纯人工建造的城市，就连天空气候都是人造的，根本不可能有天降异象。

页面上跳出一大堆不相关的帖子。

【西翎大小姐跟家里闹掰了？】

【（重发）某名校老师与学生有私】

【符协会长不是去南峋发财了吗，还回来干嘛】

【远学新课件，我不允许有人还没看过】

唉。

柊秋重重地叹了口气，点下左上角的返回键。

仔细想想，要在小半个虚庭版图内，找到一个毫无线索的小小遗迹，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看来她的确被每天浑浑噩噩的生活摧残得失去理智了，说不定在东阳找一份普通的工作，才是眼下最正确的选择。昨晚发生的一切，简直像梦一样。

[本源视野]

柊秋眨眼的瞬间，走廊上经过的父女，行色匆匆的医生，面前白绿色的文化墙，通通消失不见，世界重新变得乏味、单调。

这种感觉很不好。这会让柊秋觉得，虚庭的一切是场幻象，就连带着她，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冰冷的消毒水味钻进柊秋的鼻子，她眨眨眼，回复到普通的状态。

那真的不是梦。

柊秋对‘神之子’的身份终于有了一丝实感，可这个世界，倒叫她越发觉得不真实。

“15号，柊秋，请前往七号诊室。”

机械音反复播报了几声，柊秋才终于从自己思绪乱飞的小世界里抽出身来，往走廊尽头走去。

七号诊室内。

“这位父亲，性取向不是精神疾病……”身着白大褂的李主任闪身，堪堪躲过男人的拳头。

“我儿子有病不是我有病！你给我治什么！”显然对李主任这个回答不满意的父亲，又咆哮着冲了上来。

角落里，一位年轻男士瑟瑟缩缩低着头，眼角带泪。

啪——啪——

两声突如其来的骨头脆响将年轻男士吓得梨花带雨。他抬眼，父亲的脸已经被按在墙上，刚刚还挥舞的手臂这会儿无力地垂落下来。

“爸……”

他想走上前来，却又被一双凌冽的眼睛逼退。

那中年男人身后，一位身着黑色制服，身形高大的女人微微蹙眉，看向李医生的方向，问道：“没事吧？”

“没事，还好你在。”李医生扶了扶有些滑落的眼镜，“你没打伤他吧？”

“只是脱臼。”那女子手上一用力，男人的手臂随着一声哀嚎恢复了原样。

“你们给我等着！我要去投诉你们！”男人一边放狠话一边向门口挪，一把拉起自己的儿子就往外撤，“哭哭哭！家都被你哭散了！”

正巧来到诊室门口的柊秋被冲出来的男人撞得后退几步。

“有病吧……”

柊秋不满地嘟囔一声，随即才想起这里是精神科，方才怒气冲冲的男人说不定真有狂躁症，只得自认倒霉。

“柊秋？你来了。”正跟那名黑色制服女子抱怨着什么的李医生，闻声转过身来。

她跟柊秋打招呼的瞬间，脸上的懊恼迅速被调整为一贯温和的样子，仿佛刚刚诊室里的吵闹，都是柊秋的错觉。

柊秋轻轻嗯了一声，她揉着手臂进门的同时，那名冷脸黑衣女子与她擦肩离开。

好强的压迫感。

这种感觉不单纯是气场带来的，更像是灵能等级太高的自然流露，柊秋忍不住回头多瞟了几眼，才抬脚迈进诊室。

“对那位女士很好奇？”李医生回头浅浅一笑。“她是这里的保安队长，如你所见，我们的工作有一定的危险性，所以需要一些更强大的帮手。”

更强大，是指强大到灵能者中仅有百分之五的紫级？

这话能糊弄糊弄别人，可骗不过柊秋。和虚庭本源建立起初步联系后，柊秋对灵能强度的感应也有了进一步增强，就算不依靠仪器，她也能将灵能者的等级猜个大概。

别看紫级好像没比柊秋这个蓝级初期高多少，每个等级之间相差的灵能强度可是呈指数级增长，就算爆种都很难出现越级打赢这种事。

这份工作可不只有‘一定’的危险性吧？柊秋暗自腹诽着，面上却点点头，拿出检查报告单递给李医生，在她对面坐下。

这里跟其他的诊室相当不一样，不像在医院里，反倒像个精致的花房。

迎面是巨大的落地窗，饱满热情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遍布诊室的精心打理过的花簇上，柊秋每次走进这个地方，都能迅速放松下来。

李医生站在其中，像是最柔弱的一束风信子。她坐在窗边，头发在夕阳的余晖下映出不明显的紫色，身形消瘦，脸上也没什么血色，虽然看得出年纪不大，却给人不健康的感觉。

“各项指标正常，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李医生将碎发别到耳后，微微一笑。

钟秋闻言只是笑着耸了耸肩。她每一次例行检查，指标都是正常的。

她曾经为这事儿苦恼了很久，大脑结构无异常变化，就说明她只能遥遥无期地治疗自己的心因性精神障碍。

然后为了这事儿，她又焦虑出新的毛病。

幸好，巴斯特的出现总算给了她结束这一切，让生活回到正轨的希望。

等等。

柊秋的微笑凝固在了脸上，此时此地，她忽然产生了作为精神病人的自觉，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巴斯特不会是她臆想出来的吧？

不对，庒欣珏也在场，她也看到了，你别老自己吓唬自己。

柊秋边安慰着自己，忍不住再次调用本源视野，确保这一切不是自己的臆想。

簌簌——

诊室内的花花草草们忽然舞动了起来，像是一群兴奋的孩童受到召唤，它们变幻着枝叶的方向，在李医生面前的墙壁上，渐渐组成一个复杂且富有层次感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