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神明之前 第5章 窥探

今天是个难得晴朗的夜晚，月光倾落在清净无染的山尖，格外澄澈。缭绕的云雾在山顶之下，偶有几声鸟鸣也并不觉得扰人。

山体几乎没有人为改造的痕迹，只是万米高的山顶上依势修建了一处典雅的园林式庭院。倒也不显得突兀，反而和谐得像是这座山自己长出来的。

若是普通人闯入这般绝景，大概会以为是谪仙所居。

古色古香的水榭中，一位老者正闭目打坐，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属于人的生气，她只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窣——

正在打坐的老者似乎突然感应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睛。

刹那间，经过山顶的黑棕色大鸢毫无征兆地从万米高空跌落，山顶的一切都陷入了静止，只剩月光还自由流淌着。

数秒后，一道凌厉的剑芒如流星般由远及近，降落在庭院之外，而后是急切却又轻不可闻的脚步声。

“尊上，检测到了新的‘管理员’。”腰间挂着五把剑的年轻剑士，在长廊中单膝跪下，朗声道。

少女口中的尊上，朝她招了招手，小剑士立马恭恭敬敬地走近前，将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妪扶起。

只见那老妪带着龙钟之态，在少女的搀扶下，凌空走向更宽阔的水面。她眼里露出真切的惋惜，遥遥望向只有一轮明月的夜空，似乎欲与谁对望。

“还真是固执。”

她长叹。

同一时刻，柊秋家中。

一枚精致小巧的暗红色符文，正安安静静躺在柊秋掌心，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皮肤的触感依旧和平时无异。

“这就是个链接通道，你再摸也感觉不到啥的，我已经跟你融为一体了。”

“哎吓我一跳……”

柊秋脑子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东西多了去了，可是多个能对话的智慧生物还是头一次。

她握了握拳，丝毫没有已经贵为‘神之子’的实感，而且缔结契约，也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可以感受到的变化。

“这就算契约完成了？”柊秋忍不住问。

“你能感应到神明遗迹的位置了吗？！我们什么时候下斗……不是，出发接受传承？”庒欣珏看起来比两位当事者，兴奋多了。

“我什么都没感受到。”

柊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用对方法，这玩意儿真的连个入门教程都没有吗？难道每一任神之子都是自己突然领悟的？

“怎么会这样？！”小猪故作惊讶的声音响起，不过这次倒没有在柊秋脑子里单方面传话，而是加入了两人的聊天。

“怎~么~会~这~样~”庒欣珏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遍它的话，“跟你缔结契约会多点什么功能你不清楚吗？你也是实习生？”

废话，它可是第一次骗到还没有掌控本源之力的神之子，可不是实习生吗！真正完全体的神之子，拿捏它跟玩儿似的，才不会跟它缔结什么契约。

别看妖灵这个名头唬人，这虚庭里的妖灵没有上万也有几千，虽说它生出了灵智这一点也许比较罕见，可说到底它也只是虚庭里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这不，它刚从修复位面屏障的岗位上撤下来，才恢复了自由身。

不过，它跟别的妖灵其实也不一样。作为被初代虚庭之主亲自点化的妖灵，跟区区神之子缔结契约，它完全担当得起！

咳，虽说如此，可它对怎么找到传承，怎么继承神位，的确一窍不通。它倒是想表现得靠谱点，关键是它压根儿就不是干这个的呀！

就连神之子的引导者这种身份，都是巴斯特自己编出来的，它只是个想混进遗迹的可怜妖灵罢了。

想要进入遗迹，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找一位即将登神的神之子缔结契约，顺便把它捎进去。不过这个方案，在上一位神之子差点把它重新轰成本源后，彻底否决了。

老东西不好说话，骗骗愣头青总可以吧！

总之，契约已成，接下来只要随便编点东西稳定军心，坐享其成就行。

其实成神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指引，她们唯一的指引者，是命运。

“没关系，这种情况也正常，咱得慢慢来。至少你应该有本源视野了？”

“有倒是有了，”柊秋眼底泛起淡淡的红光，眼前景象迅速变化，就像是她戴上了某种探测仪。“可是这有什么用吗？我现在是共享了你的视野？”

她眼里的世界只剩暗红色，天空是一片无限延申的平静海面，只是某些地方突兀地出现了漩涡。或者说黑洞，那里是一片不可视的‘无’，柊秋将视线挪开，很快目光所及又是平静的红色。

“嗨嗨！看得到我吗！”

柊秋低头，一坨小猪形态的红色影子飘出，她掌心的印记也随之消失不见。

“看样子你已经看到和我们眼中不一样的世界了，你现在使用的是你自己的能力，跟我没关系。主宰者可不会让祂的造物窥见世界的全貌。”

世界的全貌，就这样？

“怎么样怎么样！快说说。”庒欣珏显然也很迫不及待。

“没什么好看的。”柊秋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眼底的红色已经消失。“到处都是一样的东西，贫乏得像个二……一进制的世界，如果存在的话。”

柊秋实在想象不出任何一种毫无变化的东西，可她就这么直接看到了。即便是一张纸也该有个正反面，可这个世界，居然是张只有一面的纸。

庒欣珏脸上写着大大的失望。

“既然有了本源视野，那有没有发现特别显眼的地方？遗迹是完全由本源力量构筑的，应该很容易被看到才对。”

“看不到，就算是本源视野，能看到的范围也完全基于我的视力水平，再远的地方就是一片……黑暗。”

其实柊秋原本想说的是‘虚无’，更远的地方并不是黑暗，那里什么都没有。

“你的视力水平……那我们岂不是要找遍整个虚庭。”小猪沮丧地瘫在了沙发上。

“别这么悲观嘛，至少我看得出来，西北方向的能量强度要比这儿高不少。”

发现连李主任都束手无策的失忆居然还有治愈的可能，柊秋现在比谁都积极乐观开朗。

按柊秋的话来说，比起不思进取，世界上更多的是绝望的人。而柊秋，恰巧就是那种有一点光，就能从石头缝里硬生生往外冒的小豆苗。这一点从她能跟庒欣珏亲如姐妹相处十年，便可见一斑。

柊秋伸手，把小猪重新召回掌心，又强制它脱离，变回小猪形态。她发现自己完全拥有了对小猪的掌控权。

他们之间的契约，似乎跟她所认知的有细微的不同，这更像是一个主从契约。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巴斯特，我叫巴斯特。”

小猪罕见地收起了它那副谁都看不上的表情，一脸认真，字正腔圆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柊秋，她是庒欣珏，我们合作愉快。”柊秋主动握了握巴斯特的小猪蹄，巴斯特看起来也很满意。

“等我处理完东阳的事情，我们就去北弥，找神明遗迹。”柊秋以拍板的口吻道。

在虚庭之中，无数小国暂且按下不表，最有话事权的大国只有四个，分别是柊秋她们现在所在的东阳，位处极寒之地的北弥，经济发达的西翎，还有隔海相望的南峋。

方才柊秋曾说，能量感应在西北方向，那么除了京城以北的月城、梧城、绥城，就是北弥和西翎了。

而根据她那点微弱的感应来看，遗迹绝对不在东阳境内。

“为什么先去北弥？”在虚庭游荡了几千年的巴斯特，似乎对虚庭的变化不够了解，至少对北弥这个新兴国家，不够了解。

不待柊秋出声解释，庒欣珏就抢答了：“因为北弥小啦，笨。”

北弥的国土面积是四大国里最小的，除去那些被冰雪覆盖，荒无人烟的地方，实用面积甚至只有十分之一个东阳大小，而且毗邻东阳，的确是冒险第一站的最优选择。

虽然庒欣珏因为工作原因不能出国，但光是帮忙筹谋着去北弥要带点什么，再跟柊秋分享自己从小说里看来的，各种下遗迹的注意事项，就足够她兴奋到大半夜了。

直到凌晨两三点，化敌为友、一拍即合的庒欣珏和巴斯特，才各自进入梦乡。柊秋实在有点哭笑不得，瞧这俩的兴奋劲儿，庒欣珏不能一起去实在可惜。

如果是庒欣珏的话，一定会做得更好吧，‘神之子’的头衔，放在她身上也更适合。

柊秋没有丝毫困意，长久以来陷入混乱的生活，让她对更危险的白天自然而然产生了抗拒，而一切陷入沉睡的黑夜，显然更令人感到安心。

夜晚的静谧渗透进书房，柊秋逆着暖黄的灯光，无意识地掀动手里的书页，面前的工作台乱糟糟铺满了图纸，另一侧，则是整面墙大小的武器架。

她看着这个几乎被挤得没有落脚之地的书房，其中每一样东西都和灵器有关。四年的时间和心血，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个小小房间而已。

自毕业，柊秋就一步都未再踏进过书房，也不想接触到半点关于灵器的东西，这里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从此再也无法成为炼器师的事实。

可她今天还是久违地走了进来，而且出乎意料地，心脏没有传来熟悉的刺痛感和窒息感。柊秋对此感到很欣慰。

她真的觉得自己的人生很衰，但这至少也意味着，她不能变得更衰了。

“秋秋长大了想做什么呢？”

温和的女人坐在桌旁，雕刻着手里细小的木棍。年幼的柊秋盯着母亲的手，随着最后一颗宝石的镶嵌，活灵活现的玉兔抱月，奇迹般在木簪一端成型。

“当然是成为最厉害的炼器师！赚很多很多灵石！每天都和妈妈爸爸在一起！”

刚考上东阳国家学院的柊秋，骄傲地昂起头，一双不到地的小腿在椅子旁晃晃悠悠。

柊书华微微一笑，绕起柊秋软软的头发，帮她戴上雕刻完成的发簪，笑道：“秋秋的梦想到底是当最厉害的炼器师？还是赚很多很多灵石？还是每天都和妈妈爸爸在一起呀？”

柊秋拿起镜子，欣赏了一会儿脑袋上精致的小兔子，抬头看着妈妈的眼睛笑起来。

“不是都一样吗？”

“这么贪心！”柊书华乐得将柊秋搂到怀里，亲昵地贴了贴她软乎乎的小脸。

柊秋握着手里那支陈旧的发簪，在寂夜里坐了很久很久。

天色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