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堵了这许久?”马车上,胡瑶掀起半帘向外问道。
“大小姐,奴婢方才去前面探听到,是七皇子奉皇命持诏出使漠索,陛下许其由承天门出宫,御赐车銮从城中穿过,主路已封。”
胡瑶皱眉,“主路堵,我这还没到主路,怎么也走不动了?”
“回大小姐,七皇子虽然已经回盛安近两年,但因行事太过低调,几乎从未在坊间露面。今日城中百姓听说七皇子穿城,都上街去想一睹七皇子真颜。
此时城中是万人空巷,百姓都涌上主路,也就连带着堵了主路周边的路。”
胡瑶有些不耐地叹了一声,旁边人忙道:“大小姐莫要着急,听说太后娘娘今日也传朗陵郡王入宫了,可以先伴太后娘娘身边。”
“嗯。”胡瑶敷衍地应了一声,已闭上双眼养神。
当胡瑶快步进了两仪宫时,果见太后正拉着李诤的手说话。李诤许是说了什么逗乐的事,把太后逗得笑声连连。
直到见胡瑶进来行礼时,太后的笑容才凝住。
“维玉,您来的可早。”
胡瑶连忙躬身道:“太后娘娘恕罪,是臣女失礼。”
太后还要再说,李诤笑着道:“皇祖母您还不知道吧,今日清侯出使漠索,皇伯父赐驾出城,百姓都上街把主路围了个水泄不通,要不是孙儿丢了马车,在人群中一通乱钻,只怕现在还没到呢。
不过表妹乃侯府千金,自然是不能下车乱钻的。”
“原来是遣了老七啊……”太后不阴不阳接了一声,旋即更不悦道:“还说什么侯府千金呢,这个丫头在外面胡作非为,当哀家不知道吗?她是生怕还给我们胡家留了点脸面!”
李诤笑而不语,对胡瑶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剩下看你造化了。
胡瑶看都没看李诤一眼,恭敬道:“太后娘娘息怒,是臣女蠢钝无礼。”
“你啊!”太后重重瞪了胡瑶一眼,又拿她这副礼数周到,却油盐不进的样子没办法,口气稍稍缓和几分。
“我那侄儿有多荒唐,我自是知道的,可他毕竟是你阿耶,你们父女两个三天两头地闹,外面人瞧着我们胡家好看是吗?”
“太后娘娘教训得是,臣女谨遵。”
太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这丫头死主意正,可你就算不为胡家考虑,也该为自己想想。
你把自己弄得臭名远扬,以后嫁进原家,公爹和婆母多嫌你啊。”
听到这里,胡瑶今日才第一次抬起头,“太后娘娘,臣女上次求您开恩的事……”
“你不要再说了!”胡瑶还没说完,就被太后打断了。
“你和原家老二的婚事,两家长辈早已说定,原本年前就要给你们完婚的,奈何他家老二体弱,这才耽误了。
前两天原夫人进宫还同哀家说,他家老二身体已临大好,最迟明年你们就能完婚。
眼见板上钉钉,现在你又和我闹这一出,是不把谁放在眼里?”
“可是太后娘娘……”
这时,太后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了。“胡瑶,上一次你提出来毁婚,我念终归你还是年轻幼稚,没有重罚你。如今你要再提这事,可就休怪我无情了。”
“太后娘……”
胡瑶还要再说,却被李诤抢了话头。他一面给太后殷勤地捏肩,一面笑盈盈道:
“皇祖母您别生气嘛,表妹也不是有意顶撞您的,显然是我这个表兄没眼色赖在这里,胡家表妹脸皮薄,这才不愿意多谈亲事的。”
太后冷眼盯着胡瑶,道:“她最好是这么想的。”
两仪宫外,胡瑶在宫道上大步往外走着,李诤快步跑了几步,提声唤道:“大小姐,等等!”
胡瑶的步速一点不慢,像是没听到身后的声音一般,最终还是李诤自己追了上来。
“不是吧表妹,好歹我也帮你解了围,不道谢就罢了,你连招呼都不打就走啊。”
“哦。”胡瑶看都不看李诤一眼,自顾自走路。
李诤也不闹,和她并肩走着,笑笑道:“原家老二原涧为祖父祈福,在寺院长大,很少在京中露面。
不过我倒是见过他两次,可谓雅人深致,倒不像是纨绔蠢蠹。
不过想来原家一门三状元、四祭酒,原涧身为沈家子,家教人品你大可以放心。”
胡瑶转头:“你说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诤被问愣了一下,扬眉道:“这不是说来你了解一下,或许能对这门亲事少一点抗拒。”
胡瑶直白道:“可我抗拒亲事,和同谁结亲、同谁家结亲毫无关系。
不论是原家的原涧,还是谁家的谁,都不能把我从嘉平侯府拖出来。”
李诤偏偏头,饶有兴味道:“你这想法倒有些新奇,我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留恋嘉平侯府。”
胡瑶的眉宇间毫无情绪,“从嘉平侯府到原府,对我而言不会更好,也不会更糟。说到底,到哪不是面对一群烂人,处理一揽子破事。
与其去掺和别人家的泥塘,还不如先和好我自己的泥。”
李诤闻言想了想,才笑道:“你这话听着刺耳,却也不知从何驳起。
不过表妹,你倒也不必如此消极,说不定那原涧就是你万里挑一的有情郎……”
“说不定?”胡瑶笑了一声,难得抬头看了李诤一眼。
“你也是男子,更难听的话我不说了。但从我记事时起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男人的信任,最终都会成自己挨的报应。”
大漠的夜,是星河与沙海的交汇与分流,所有人类的痕迹渺小到像是已经被剥离,苍茫大地被归还于远古,直到一缕孤烟升起。
漠索汗国的牙帐之内,盆中的火明明灭灭不知过了多少轮,就连半燃半熄的炭火都如同惺忪睡眼般疲惫。
子夜已过,牙帐内的火光,是大漠深处唯一的亮。
不过虽然是可汗牙帐,但所有侍奉的人都已经被屏退,只留下三个人。
其中年纪最长,也最高大魁梧之人坐在中间的高椅上。虽然椅上铺了数层整张的狼皮,但却难以看出分毫舒适之感。
而在他的一左一右,分别站了两个年轻人。他们一般的年纪,也是一样的结实,只是右边人个子更高些。
虽然疲惫已像是藤蔓般爬满他们的脸,但却盖不住他们紧绷皮肤下的危机感。
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半垂着头,可总是时不时抬头看看牙帐的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逃避什么。
整座大漠,只留火炭间或爆裂的声响,直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后,一人自己掀帘而入。
来者身着白蓝色圆领袍,腰间挂着一个香囊,覆去半脸的面具反而更凸显出他一双狐狸眼和一抹薄唇,为七尺男儿添了些毫不违和的阴柔之美。
但就是如此一个与粗旷大漠格格不入的人,在他进来时,牙帐中的坐着的男人却是立刻站起身来,三人一起迎上,连忙道:
“隋左使,你终于得空来了!这件事你容我详细解释,就会明白这都是些误会!”
显然,他们等的人,就是来者。
然而来者只是停在门边,手还扶着帐帘,对帐内人连连摆手笑道:“先不忙,我只是个打帘的,你们和我说,我也做不了主。”
听到这话,帐中人都是一怔,或许心里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面上的血色已是缓缓褪去,不可置信道:
“该不会是……惊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