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阳来安慰燕昭鹏道:“观过往,这是那位一贯的做派,倒也并非针对燕家。一边任才一边嫉贤妒能,又要用人又要疑人,偏还做不周全,姿态实在难看。”
这话听起来让燕昭鹏感觉特别舒服,有人不但能理解你,还能把你心里想说又不好说的意思表述得这么好。
两人异口同声低斥了一句:“道貌岸然。”
话音落,又一起偷偷笑。
白阳来问:“你今后如何打算?要去找大人吗?”
燕昭鹏显然对此颇有踌躇:“倒也有几位叔伯来信请我去他们麾下做个长史什么的,我正在考虑。主要是,你说我离不离开帝都好呢?”
白阳来对他的打算显然比对自己的安排认真多了,闻言略皱眉道:“离开当然自由,但你身体不好,若是离府只怕会难过许多。”
燕府雕梁画栋一步一景,既有帝都世家的大气又有玉州豪富之家独有的精细雅致,于燕昭鹏而言,这里是全天下最熟悉、最舒适、最合心可意的所在,可是“阿爷已经不在这儿了,你也好久都不回来,以后……也不知道他以后还能不能回来。说实话,我其实不想他回来,在外面也挺好的,就他那个脾气。”燕昭鹏瘪瘪嘴。
白阳来听出他有意换个环境,便问:“你想去哪儿?我请调过去。”
燕昭鹏不解眨眼:“调什么过去?”
白阳来理所当然地说:“我自己啊。”
燕昭鹏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鼻子莫名的就有点儿酸:“你胡说什么呐,奔你的前程去,雍大将军器重你,我一直为你高兴。你堂堂将才总跟着我算怎么回事儿。”
白阳来笑了,说:“大人也器重我,你也器重我。”白阳来一笑灿烂明媚,温和耀眼如月华流照,他双眼澄澈看向燕昭鹏:“我知道我很幸运,你们都没有看不起我过。”
燕昭鹏也俏皮一笑:“这你就要好好谢谢自己、谢谢父母在天之灵了。你天生就让人高看,那些看不起你的人都是有眼无珠的蠢货。”
有些话哪怕再桀骜狂妄,由燕昭鹏口中说出也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白阳来从善如流说:“既然燕大郎君这么看得起我,就别急着走,你身体也没养好呢,不妨先等等再说。大人已经走了,你再走,那以后咱们天各一方还能再见吗?”他需要一点时间安排自己的事情。
白阳来看着燕昭鹏将漂亮的凤眼微微瞪得圆了些,恳切地说:“我把你和大人当家人的,跟我的小羊一样,我就不能有个家人吗?好不容易有了,又要分开吗?”
白阳来原本只是想劝住燕昭鹏先养好身体不要急着做决定,话说出口反而勾起了自己的心事,这些在他心里想了许多遍的话一旦真的说出口,那些一直压抑着的情感便再也控制不住了。话落,他的眼眶中噙满了泪。
燕昭鹏也是刚刚经历过大变故的人,坐了一圈大牢不说,好不容易回了家父亲却远在千里之外处境险恶。他从小到大都跟父亲在一起,每日都会见面,若有一日爷俩没见着——多半是因为燕墨闻公务繁忙,那他便会寻到父亲身边,不干什么,就安静地待着;若是办公之处他不方便入内,那就算在门外窗边他也要与燕墨闻说两句话或是挨一顿笑骂,再心满意足地回家。是以此次回府之后他总是睡不踏实,先是夜夜无眠,极度困倦却无法入睡,胡思乱想父亲怎么样了,实在撑不住才能迷迷糊糊睡过去;可是一睡着就会一场接一场地做梦,醒不过来也睡不踏实,更加疲惫。最近几天倒是能睡着、做梦做多了也能醒过来了,可也只是将在牢中积攒出的病症祛了罢了。日夜折腾了月余时间,服下的药比吃下的饭还多,身体实在康健不起来。
今日终于得了父亲的信,跟白阳来也见了面把话说明白了,想来今夜他也终于能睡踏实了。
燕昭鹏虽然身体不好,但他一向自诩是兄长,此时把比自己还高的白阳来搂进怀里拍拍安慰,让他感觉很熨帖。燕昭鹏知道白阳来即使在他的小羊出事之时都没哭过。生活在他面前展现出来的那一面太冷太硬,向前的每一步都需要他用尽全部的精神和力气去应对,没有柔软温暖的地方供他露出彷徨脆弱的自己。今天,燕昭鹏敞开怀抱让他肆无忌惮地依靠,希望往事自此翻篇儿。
白阳来本来哭了,但燕昭鹏煞有介事地将他抱住安慰又让他觉得好笑。
说来也的确好笑。原本以为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兄弟二人或许要就此决裂,不想等到真正见了面,两句话就说完了,根本不算事儿。燕昭鹏也想要笑话那个忐忑担心的自己,白阳来是什么人,他对自己最是坦荡赤诚不过的,自己竟因为家中惊变时从他人处感受到的世态炎凉而曾经疑心过他,哪怕只动摇了一瞬便即坚定也是过分。怎么能这么想他呢,以后一定要对他更好才行。
燕昭鹏带着弥补过错的语气问:“我想对你更好一点,你说我该怎么做?”
白阳来已经习惯他面对自己时丝毫不扭捏的直来直往,也明白遇到这种情况有话直说千万不要客套或有丝毫的不好意思才是唯一正确的对待方式。于是,他想了想靠近了一些说:“最近,有人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说给你听?”
燕昭鹏懵懂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