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渊何止 第85章 85

接下来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那，我走了？”

她随时可以走，飞出来便可走得干脆。

洛琪向后倒退两三步，希望在走之前的最后一刻都能看着他，忍住内心不舍，转过身去，然而片刻之后又想到什么似的转回来，原路返回到他面前。

周梓清以为她反悔了，却听女子说：“你这儿有风筝吗？”

洛琪是千离人，生有翅膀，亲近天空。来到人界时，她就注意到凡间人会放在天空上飞翔的小玩意儿。

周梓清只怔了一下，不问缘由，直接喊下人：“来人，到街上买个风筝回来，要最好的，速去。”

等待风筝取来的过程中，二人之间没有言语。这是一个平淡又郑重的分别。

洛琪将做工精美、崭新又轻巧的风筝拿在手上，施以法术，随后将之递给周梓清。

她说：“日后若遇着难事需要我帮忙，便在天晴之时将它放到天上，我感应到它就会过来。不过路程有些远，需要等。”

洛琪再次走开后，回过头最后看他一眼，然后身体化作透明，消失了。干脆得令失神的周梓清差点没抓稳手里的风筝。

他低头去看风筝，迷茫于不久前的真实。

却不知暗处另一个女子，在看他，也看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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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府的风筝飞上天空是在两年后的一个晴天。

是周梓清吩咐下人放的，他不敢放，甚至在此之后就没敢再碰那风筝。

他仰头看天，天上随风而起的眺望者飞得很高，似乎真能望见遥远天际之外的某个人。风吹起他的衣摆，清凉舒适，他的身体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突然希望那仅仅是只普通的风筝，希望它飞得不够高看不到远方，也不被远方的人瞧见。

风筝只在天上待了一会儿，他便突然改了主意，急切地让下人赶快收下来。

风筝让线扯下来时像一只自由翱翔的鸟被尘世凶残的锁链拖下深渊。

那天之后天变了颜色，下起了阴雨。除了天气，十几天来未出现别的状况。他大大侥幸。

然而就在半个月后，那日天空放晴，他突生预感，走到屋外去仰头看天。只见那神明女子美极妙极，迎着风扇动着两只又大又好看的羽翼，扬衣飘发，从天而降，落在世子府内的空地上，涌动的风带起花瓣与落叶。飘飞的花叶之中，那是她作为神明光彩绚丽的样子。

听说神明降落之时，应当众生膜拜。可惜她落入的是他的府。

洛琪精致的面容神采奕奕，她或许为男子呼唤她而感到高兴与期待。

“你为何……要来……”

其实他想吼出来的，大声地喊快走，快离开，别回来。

洛琪迈出一半的脚步停住，收回去，眼底含着疑惑与小心。

“不是……你唤我来的么？”

所有的压抑与忍耐让周梓清几乎是跑上去，洛琪反应过来时身体已被结实的怀抱紧紧包裹，令她僵在原地。

那个怀抱没有对话，心跳在对话。

那天周梓清喝了点酒，似用酒壮起胆子，红着两眼对她说：“如果我说，这两年我认清了自己的感情，想挽回你，还有机会吗？”他牵起她的手握在手心，看进她眼里，“洛琪，留下来，好不好？”

洛琪脸红心跳地独自消化了好几天。

家族那边没事了，她的职责尽完了，神界也已没有什么她留恋的东西。

所以，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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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两年日子回归从前，变的是周梓清对洛琪加深一层的亲切。当然，未及她想象中相爱男女之间的亲密无间。

或许，是周公子性情慢热，想循序渐进？

没什么，她又不缺时间等。

可是等待的日子令让她觉得漫长而焦虑。难道，对方在为她准备着什么惊喜吗？

她甚至想象自己身穿红衣的样子，凡间的红色嫁衣真的很漂亮，世子妃……沙祁王妃……不做神界一方帝姬，做个凡间一疆之母也挺不错的。他们的孩子……会是神仙，还是凡人呢？说不定长大后能登天为仙，厉害得叫那天帝都怕……

她活了近百岁，没一次像这样期待余生。

千离族秉承了羽族的传统，一生一个伴侣，至死不渝。她愿用自己大半生来守着途中这份弥足珍贵的短暂。

洛琪为自己同鹊枝之间的相处状态而苦恼。

鹊枝好像愿意出门了，她们在府中偶遇。鹊枝被侍女搀扶着，看到她时目光逗留片刻，然后面不改色，缓慢从她身边经过。洛琪欲言，却不得不止，怕冒昧了对方。

洛琪对鹊枝的认知很少，但直觉该病恹女子非同一般，特别得令人忍不住好奇又不太敢靠近。

她在恨我么？还是说……其实是祝福我们二人的？洛琪心想。

又有一次，周梓清邀洛琪到后园散步，洛琪微笑着伸出手，周梓清牵住了她。散步时她感觉有人在看他们，视线扫出去，对上了身后侧不远处一棵树旁女子苍白的脸。鹊枝未流露出被人发现的慌张与不自在，径自退走了，悄然无声的。洛琪收回目光，没告诉周梓清。

第三次，洛琪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出门走动，因此不算偶遇。

她想对方的病是不是好些了，一刹那的对视里她想开口，同时发现对方稍稍动了动嘴唇，似乎也有话想说。于是二人擦肩而过后，洛琪鼓起勇气转身叫住她。

“鹊枝姑娘？”

鹊枝止步，停了一阵，亦转过身，终于算是两人面对面。她倒不客气，无陌生感地唤她：“洛琪。”

洛琪又注意到她发上的银灰色簪子，态度柔和地道：“我们……能说说话吗？”

她们此前没有过一次对话。

“好啊。”

鹊枝的嗓音同以前比更低哑了些，脸色也更苍白，本应适合映衬绝色五官而红艳的唇却和面颊一样白，本人消瘦至差点要用形容枯槁来形容，让人怀疑她是否能够凭自己的力量好好地站立着。

洛琪：“去……坐着吧？”

刚好近旁有个廊亭。

鹊枝走动时，侍女寸步不离地搀扶她，行为举止可见手脚利索且细心体贴。府主人有心了。

鹊枝走得慢，每一步踩下都很轻，但她尽量直立着，面对病疾也不肯屈服示弱。洛琪耐心地迁就她的行动。

清池，绿荷，红莲。

廊亭四下和谐静谧。

“你的身体还好么？”真正要交流时洛琪脑子有些乱，思来想去许多话讲不出来。

鹊枝说：“暂且，还死不了。”

她平淡的语气中像是没带上什么情绪和意味，但洛琪实在想读出其中深刻的意思。

未等洛琪说出什么安慰的话，低哑的声音突然问：“元神，是什么？”

洛琪一愣，“你从哪听到的？”

“神话本。”

洛琪想起周梓清说过自己曾经向她询问的一些事是替鹊枝问的，她为此沮丧过。想来，这个病恹女子一向是对神秘的外界感兴趣的？

洛琪乐于告知：“元神乃圣体神躯之本，简而言之就是灵魂，只因区分‘凡’与‘非凡’，多出另一个名字。”

鹊枝随后问：“神没有了元神，会怎样？”

洛琪回答：“自是油尽灯枯，生命终结。”

鹊枝闻言，有意无意地默了一阵。

她想到什么，又问：“凡人也有灵魂吗？死后真的可以化鬼？”

“当然，我就见过……”洛琪忽然意识到同一个身患重疾之人谈论死亡是不妥当的，忙中断话头，对上对方眼睛，“鹊枝……”

鹊枝却说：“你无需顾及，我知自己迟早有一天。且借洛姑娘了解些鬼怪奇事，也算生前得到安慰……人死后化鬼，是仍然存在世上的对吧，还有记忆，记得生前，而不单单是沉沉地睡去，什么也不知道？”

“是的。”洛琪镇静下来，开始想象自己就是一个凡人的鬼魂，“人死后化鬼，进入阴曹地府，那里是灵魂的世界，都是丧失了生命但没有消失的不死者。说不定还能遇到故去的亲友，一起投胎转世、再续前缘……”

她上次到人界时曾好奇阴间，元神离体跟随凡人的魂前往地府走过一遭。可惜，她是神，在很久以后却轮不到她。

凡人命不长，但可化鬼转世；神寿命长久，但死后消失无迹。或许是某种天理的秤在平衡。

鹊枝听后，平日阴郁的面容竟流露出希望的喜色。

“真的么？”

……

当天，洛琪去找周梓清，进殿前无意瞥见不远处一个离去的陌生身影，像是刚从大殿出来。平日世子府很少有外人来，偶尔才有一两位官员拜访。洛琪简单瞧了一眼，没在意。

走进殿中，周梓清坐在桌前正心不在焉地缓缓旋动手里的茶杯，似在想事情。四周也不见一个下人。

“梓清？”她站在门口处，没贸然闯入。

男子听到声音，抬眼扭过头，定了会儿勾起好看的嘴角，放下茶杯，从椅子上站起身。

“过来。”他轻唤。

洛琪曳着裙摆走上去，在他身前停下，半肘的距离。

“坐。”

周梓清轻手搭上洛琪的肩，引她至桌子对面坐下，随后自己才坐回原来的位子。

他们二人日常相处平和融洽，洛琪不会摆神架子，周梓清亦不会摆世子的架子。比起伴侣，他们更像是一对关系良好的友人。

周梓清从茶杯中取出只干净的杯子，亲自斟好茶水递给她，又仔细看她喝茶的样子。

“看你似乎心情不错，今天做了什么呢？”周梓清寒暄道。

他总是很细心，她心情如何一眼就能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