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渊何止 第78章 78

透支还在继续，登顶的人到了第十二个之后不久，阵法最终崩坏，山体破碎倒塌，消失在空气中，或消失进水里。

山上的人没大碍，他们获得磅礴之力，意气风发，或在天上痛快翱翔，或在海里畅然潜跃……好一幅百兽戏水图，这是她给世间作的画。

那么消失的她，可以安息了么？

没有！

世间没来得及让她说句结束了，却逼她说一句，又开始了。

闭目睡去是她最奢侈的事，醒来是令她绝望至极的事。

她在虚无中醒来。对她来说世界都是虚无的，永远存在着清醒意识的虚无。

她缓缓飘落，慢慢沉入海中，她睁开双眼一动不动像被定住了。她看不到、听不到、嗅不到、摸不到，但她所感应的世界那么清晰，清晰到一滴水、一粒灰尘，清晰到千山之外，清晰到深远的海底。

没有变的、不会疲倦的、永生的意识。

刚才，她好像只是眯了眯眼，未触碰到那个边界就被拉回现实。呼喊声，笑声，打闹声，水声……喧闹，嘈杂，怎如此清晰；涌动的海水，照射下来的阳光，形形色色的身影，怎如此清晰……

潜游的巨兽和滚动的水流穿透她的身体，她却丝毫不动弹，任由自己下沉，她在思考，或者是什么都不想。

不知过了多久，记不起身边来往过谁，她从海底深渊的某处上潜，出露水面，四周空无一人，也不知道是哪里。

她漫无目的地走，一步一步，踩过海面，踩过沙滩，踩过草丛山川，走过的地方都是自己曾经走过的。

她随意地走，不辨方向，不分昼夜，反正没人看见，她不会疲倦，她无需睡眠。

她保持这样在天地之间漫游了个把月，时间在她这儿是最廉价的东西，她恨不得弃之而后快。

后来她回到虚空，毫发无损地从噬魂域外走进来。他们都在，她定定地看了很久，看他们，看那座城，看这世外之地。她令自己现身成平静如常的样子，他们欣喜地凑上来问候。

郁景远远观看过百兽争山，他看不清上面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无能为力，只配旁观，他甚至无法为她分担哪怕一点点痛苦。

他没告诉其他人说她“隐世”了，或许就算她永远不回来，他也永远不会说。

无论她在哪，对他来说，她是永远存在的。

“回来了？”

“……回来了。”

此后止渊百年未出虚空，十二兽亦随她隐世百年。

-

一口巨大的水晶棺从通道口掷进虚空，落地砸出一个方形坑穴然后不动了。

突然出现的水晶棺吸引了虚空里的人，大伙围在它旁边，狐疑猜忌。

第一反应：

“棺材？！哪个家伙敢往虚空送棺材？岂有此理！！”

有这能力的只能是虚空的人。

第二反应：

“该不会是白尊吧？”

白尊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没干过……

第三反应：

“待定，谁都别猜。”

水晶棺一连数日没动静，他们也零零散散地研究了数日，无头绪，没贸然打开。郁景阻止了其他人的跃跃欲试，否则它大抵不会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好冷啊，简直像从深海中捞起来的，这啥材质？干嘛用的？”

“亦或是，里面装了……什么？”

“司仪司仪，你好像对之很上心，是不是知道什么？”

数日来静守在水晶棺旁几乎是寸步不离的郁景开口道：“我觉得，可能是白尊。”

语毕大伙儿一致陷入短暂的沉默。

“那个，我也这么想过……”

“我也……”

这里的人都见过大场面，知道棺材里躺的不一定是“死物”，另外，当年闯古神冢，白尊连死神的灵位都躺过。

死神曾是斯古座下一员，死刑的最高执行者，通俗说就是刽子手，因不服管教、杀人成性，被斯古责罚镇压于极地，后来极地筑起古神冢，死神便相当于压在古神冢底下。传闻死神未死，古神冢日益滋生的可怖煞气挥之不去，没人敢靠近，于是古神冢便近乎荒废。

止渊去古神冢那时，用她的话来说想看看死神究竟死了没长什么样。她这一去许久未归，后来有人去寻，到地方时只见她悠哉躺在死神灵位上憇息……

想来白尊大概是没见着死神又不甘心白跑一趟，于是……

“白尊为何将自己封在……”

没人认为白尊是遭人暗算封入棺材中送回虚空。

“难道是……里面躺着舒服？”

各位正思绪万千中，这时，突然“轰”的一声，棺材盖弹开与棺身分离落到地上，棺材里涌出刺骨的寒气。

止渊从里面掀了自己的棺材盖！

如众所见，一只手从棺材里填得满满当当的白雪中伸出来，接着是另一只手，接着两手并用抓住两边棺缘，接着雪里冒出了头。

他们的白尊，从满载着雪的棺材里坐了起来！

一些雪溢落到周边，引棺材大挥寒气，不禁退开一两步的其他人冷得差点要开内力护体。

“真是白尊！”

“白尊您怎么这样回来？”

“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这么多雪？”

“这我认得，魔界不老山的不化雪，贼冷的……”

阿攀伸手去想扶止渊出来，她却无精打采地摇摇头，继续隔里头坐着，一言不发。

寒气令郁景产生一种脱下自己外袍给她披上的冲动，但他知道她是不会感到冷的。

郁景：“你……还好么？”

除此外他想不出别的话。

止渊瞥了他一眼，又沉静片刻，随后终于肯从棺材里出来，不让人扶，站起身，带着从身上簌簌而落的雪迈出水晶棺。

里面的不化雪因为躺过一个人而变得不平整且四处散落，寒气漫溢。

有人想到了阴间牢狱中沸腾的油锅，死囚被扔进去，然后白花花的一片，还冒起浓烈的白烟……

止渊一句话都没说，忽视周遭的视线，走开了。她又往那座孤空的城去了。

身后是她遗弃的冰冷的棺材。

遗弃，因为无用，毫无作用。她耐着性子躺了几天就无可奈何地醒着几天。

“白尊……怎么了？”

白尊向来不喜欢旁人干涉自己的事，他们紧紧目送她，没跟去打扰。

“可能，”郁景眼中添了几分低落，“棺材里躺着不舒服。”

你沉沦在噩梦无助挣扎，默默承受，你千方百计，只为奔赴死亡……

怎么，舍得把自己关在那么阴冷又昏暗的棺材里呢……

-

一股凌厉的力量波动自外界传入虚空，惊动了虚空不少生灵，能清晰感应到动静的家伙们往同一个方向望去。

力量波动持续传播，可以判断此时正有人在噬魂域附近大动法力，而且是虚空内部成员——只有在虚空久待过且功力足够强盛的家伙牵动的力量威波，才能穿透虚空外层厚重的乱气进入虚空。

“咋了？”

“谁呀？”

“阿午阿未阿藏阿平阿曲？”

“很强，我觉得像是……”

大家被吸引注意，止渊也觉察到了，停下了脚步，本着低落烦躁的心情，没怎么想便随手将法力挥去一通，霎时虚空某处一大片天空化作“透明”，她不必穿透乱气去看，其他人亦能看到噬魂域外的景象。

间隔很远，但他们的感观是异于常人的。

“是阿藏？！”

“这小子终于肯回来了？”

“跟谁打架呢？”

“另一个是……”

当看清正在同阿藏打斗的那人的面容时，四下倏然噤声，某些个包括郁景在内则是下意识地扭头瞥向止渊。

止渊对着天空已然僵在原地。

外面那人打斗间衣发在风中飘摆，翩翩衣袍色若清冷竹月。

打斗的二者皆未使用武器。挨着噬魂域打架是很危险的，但他们不为外物所影响，该飞的飞该打的打。不知道他们怎么打起来的，这种等次的战斗若换在别的地方，大概是惊天动地的。

战斗中大多是阿藏肆无忌惮发起攻击，招招狠，而另一人则处变不惊，谨慎沉稳，实力高深莫测。

阿藏是上古圣兽，于十二兽中实力第二，仅在阿攀之下。此战看来，却是对方占上风。

天空的场景仅显现了一会儿，然后让止渊变没了。天空变回了天空，止渊还在原地，外来的波动仍在一阵又一阵传入虚空。

“不省心的。”

止渊定定神，用惯常的语气说着，随后曲肘起袖两手自然地置于腹前。她认真起来便会如此。

只听她发声：“阿藏。”

正常的语调，却是千里传音，其他人听来有撼心之感。他们对此是非常佩服的，只有白尊的传音，可以穿透噬魂域，哪怕远在外界的天涯海角。

“白尊？”

外头听到呼唤的阿藏心念一动，神色整个变了，但他很快压抑内心喜悦，边应付战斗边仔细听。

来自虚空的呼唤，另一个人是听不到的。

“阿藏，掩身到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我放你进来。”

好嘞！

阿藏想高兴地大声回应，但忍住了。

虚空一处开出个口子，阿藏落下来，身上没受伤。

外面，失去对手踪迹的男子对着幽黑的世界凝视半晌，一冲动，竟不顾后果地往里闯！！

几乎是下意识的，止渊迅速将手一挥，噬魂域在那人踏入前朝他喷涌出一团乱气，将他猝不及防逼退出去老远。

刚出手止渊就后悔了，但已于事无补。

男子立住，乱气收回，噬魂域恢复了原样，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然而他清醒得很，噬魂域自古以来只有贪得无厌的向外吞噬，没有将人驱赶的道理。

结合之前所见，唯一的解释是，噬魂域能被有意识地操控，且操控者，就在里面。

“尘——”

他情绪不稳地连忙喊去一声，那一声隐忍坚毅又悠远嘹亮。

回应他的是乱气阴森沙哑的呼呼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