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渊何止 第79章 79

那一声传进了她耳朵里，止渊将眼一闭，甩袖侧过身，当作没听见。

另一边，阿藏没受伤，但因发力过猛累到了，坐在地上放松地喘着气停歇，身边围着伙伴。

“阿藏回来啦。”

“知道回来啊！”

“你搞啥呢，怎么打起来了。”

“一回来就打架。”

“你真敢，”有人感叹地嘀咕了句，“那可是神皇……”

“什么？”阿藏一听，放松的神态随即一敛，猛起身返回去打算再战。

“哎，喂，干嘛去！”

“还去？”

众人的劝阻敌不过白尊一句：“回来。”

阿藏便果断放弃，转过来看向止渊，莞尔一笑。止渊站着不动，面无表情。

阿藏走上去，在她面前停下，微俯首，神情温柔，和他在外打斗时狠戾的样子简直判若云泥。

他轻声道：“白尊。”

其他人识趣地不凑上去。

止渊问：“怎么回事儿？”

阿藏回答道：“不久前我归来时，恰遇那人停在噬魂域外不知做什么，我瞧他实力不错，遂上去切磋一番，谁知他居然是……”

“好了。”止渊打断他的话，但不似生气，“既回来了，便好好修整罢。”

“白尊……”

止渊说完未过多停留，转身离开，阿藏只好目送她飞入城中。

伙伴们这才又凑上来，亲切与轻松舒缓了四下氛围。

“阿藏，在外那么久，干了什么？”

“有没有带好东西回来？不会空手而归吧？”

“看你，一回来就惹白尊不快。”

阿藏说：“……又不是我惹的。”

“好好好，不是你，白尊也没怪你呀。”

“怎么好像少了人？”阿藏扫视四周，随后又看到了水晶棺旁阿随在陪花青介研究不化雪，神色微变，“……哦，也多了？”

倚在水晶棺边的阿随抽空投来一个目光，算是打招呼。

“这些年发生了一些事，你不在可惜了。”

“看看缺了谁。”掰着指头数，“阿未，体会民间苦乐去了；阿午，照样喜欢到处晃悠，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呢；阿曲，啧，被爱情拐走了；阿平吧，继续宅家享天伦之乐，每年月夕回来一趟……”

“哎，阿藏，你在外没遇到过他们啊？都说一家人最赶巧……”

阿藏说：“又不是到处晃悠，赶什么巧。不过前阵子倒是遇见过一个神尊，神界伊族的，好像还是阿平他亲哥。那家伙追杀老子还他娘的说和凶兽势不两立，他要知道自己亲妹就是凶兽该是什么表情！跟只苍蝇似的，害我跑去冥海通道藏起来才甩掉。若不是阿平的面子，老子早把他打得满地找牙，不知老子的厉害，敢追杀我？！”

“哈哈哈哈，阿平还隐藏着身份呢？实力也得藏，不是滋味。”

“不对，人家有一堆亲人你有吗？”

“……哼，我有虚空。”

说回虚空，阿藏就想到了止渊，想到止渊刚才的样子，又想到过去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一切关于她的曾经……耳边的谈笑变得模糊。思索间，再次看见不远处的水晶棺。

“忘了问，那棺材，做什么用的？”

-

阿藏走进虚空城。

是他想见止渊。他没有当面提水晶棺，也没有提另一个人。

“白尊不问我这些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吗？”

坐在高高的座位上的女子看着他，想了想，“去了哪？”

“极地。”

“极地？”她马上想到，“古神冢？”

“嗯？”

止渊没留意到该简短的回应是带疑问的，她继续说：“有件事该告诉你，夕禾，尚在人世。”

初遇时，阿藏只说过自己曾是斯古的座骑。他愣了一下，道：“雾影弥溪？”

止渊：“是，她在极海蓬莱。她将自己封印了一千多年，最近才现世，我同她打过交道，不久前刚从她那回来。我告诉过她你还活着，你可以去看她。另外，斯古也活着，同她在一起。”

阿藏并没有如止渊想象中表现出情绪激动，反而冷静地自个儿琢磨了一会儿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白尊以为，我去了古神冢，且是为了看夕禾的墓？”顿了一下，“为什么？”

止渊一时未吭声。

他又问一遍：“为何这样认为？”

“不然，你去极地干什么？”

“……白尊未回答我的问题。”

十二兽中，阿藏是特殊的，对待止渊，在尊敬之余多了一点“强势”，是虚空的其他人都没有的。

止渊想想只好道：“我从她那儿得知你当年便是为了救她而被困噬魂域……”讲完一句，想一下，再讲下一句，“我同她……的确有些相似之处，不怪你……”

“不怪我什么？”

止渊面对此刻的阿藏，在一刹那间脑中闪过某个人的身影……那语气，眼神，竟有点像。

不想误了谁，一直以来她有刻意小心。

止渊用平稳的话音续上未结之语：“……动情。”

该坦荡时，还是该坦荡的。

阿藏闻言，深深地看了眼止渊，然后竟迈开脚步，擅自踩上台阶，一阶一阶地走近座上的女子。他的视线，始终在止渊身上。

止渊不动，目光移到他踩踏过来的脚步上，又移回上方，同他视线对在一起。倒没什么好怕的，止渊淡定如初，卧坐的姿势都没变。

只有脚步声，哒，哒，哒，慢慢接近。

阿藏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分寸把握在一臂的距离。

“白尊以为，我待你，是把你当成了夕禾？”男子眼里认真专注，眸光深沉。

或许因为经受过各种千锤百炼而铸就了一颗沉稳不动的心，亦或者因为她根本没有的“心”，止渊未显出半分不自然。

她保持沉默。

阿藏没追问下去，勾起两边嘴角微笑，然后一手运起法术，手心里变出一颗悬空的半个拳头大小的珠子，品相奇特，黑白游转、不分不融，光辉灿烂，灵气缭绕。

但他看到辉光下止渊黯淡的面孔时，不禁心里一阵刺痛。那光，不能照在她身上。但他坚持平静地对着那副面容。

他说：“这是混元珠，很久以前斯古埋在极地的，我把它找出来了，送给白尊。”

很久以前，是在混沌时期，天下三分之前。天地剧变后，埋在地下的珠子不知落到多么偏深的地方，让他一连找了数年。

止渊停顿良久，“……有何用？”

“本就是斯古当年为修复夕禾因战斗而伤残的躯体，而耗费十种神龙的精血炼制而成的，阴阳两面，能用两次，他怕夕禾发现，将珠子藏起来。千年来混元珠深入地底，吸收了大量的纯阴灵气，我想，其凝魂筑体的功效应不会弱。”

他在外多年，就为了找一颗深埋地底的珠子来为她重获实躯。

止渊说不出话了。

她一心一意想去死，有人绞尽脑汁想她好好生。

这般心意，已再明确不过。

虚空知道她身为不死躯的只有两个人，先是阿藏，后是郁景，而且阿藏是见证着她成为不死躯的。

两百多年前，她于神界身死，元神流浪间无意进入虚空。当时虚空仿佛处于冰河世纪，放眼一片荒芜，她在荒芜中发现了神龙，为他融去封他千百年的寒冰。神龙醒来，不知今夕何年，据说龙族好斗，他见她时却没对她动粗。后来，她助他化了形。

她那时喜欢外出，哪都去，他偶尔陪她，但她更喜欢独自一人。在他眼中，她甚至比古禾二人更无所畏惧、更潇洒自在。

但她却总想着死亡。他见过她自尽，死了又生，生了又死，死了又生。她痛苦又绝望，她把自己作贱成不死躯。

天地让她永生，她是倒霉还是幸运？

他无法阻止她做什么，也不能为她做什么。他心疼但又矛盾，渴望她好好活着，又不愿她痛苦。

后来她不喜欢出去了，总是待在一座不知从哪弄来的孤城里，他又进不去。不久虚空陆续来了其他人，关心她，敬她，后来虚空变成现在的样子。她的状态似乎也变好许多。

然而永生未停止，她的斗争亦不会结束。她最大且唯一能敌过她的，是自己，一个长久沉沦于生死边界的人。

他想，如今她若能迈入其中一边，应该都算作一种解脱。求死不能，他也不想她求死，那便想方设法，求她一个真真正正的「生」吧。

止渊没有接那颗珠子，幽幽地道：“如果，没用怎么办？”

“无论如何，且让我试一试。”阿藏无比诚挚与恳切地向她伸出另一只手，掌心朝上，“你愿意么？”

若止渊有心，她的心一定会痛。

她将手放进他手里，被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