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物巴掌大,像只浑身沾满血的老鼠。在它窜向人群之际,女子从捕快头领手中夺过的刀疾飞而去洞穿它身体,连着它刺进地面。
活物没挣扎几下就不动了,未化为灰烬。另一边的人形怪物奄奄一息,女子看了一眼,对还在发懵的捕快头领说:“没救了,葬了吧。最好用火烧。”用目光指指地面那刀下物,“那个也是。”
不待众人回神,女子转身走了,自行让出过道的群众欲言又止,他们知道这女子与众不同,是区别于他们之外的。离开人群的女子很快闪进掩体消失不见。
“那不会是驱魔师大人吧?”
“驱魔师随身携带腰牌,她没有。”
“不像本地人。”
“没准是江湖侠客。”
“仙女下凡。”
人群议论纷纷,而华杵在原地不动。刚才女子转身时,他看清了正脸。
“看着怎么像……”身旁侍卫脱口,意识到不妥,遂又忙止住话头。
“说。”华头都没偏一下。
侍卫低头,迟疑着说下去:“像……落昔陛下。”
侍卫说完发觉到身边的华好像被死死地钉住,一动不动的。
良久。
“落、落……”
华说出两三日前与骨鞭女子相遇后从某位浅知江湖轶事的下属那里得知的名字。
……
落落走在无人深巷中,盘起秀长乌发,罩起青纱面,手腕束起枯骨鞭。前后不同的两种装束。
身后有人靠近。
很快,非常近。
骨鞭一松,猛然转过身发觉来者是凡人后又重新束紧。当曲肘抵挡住那只朝自己伸来的手,抬头对上那张脸、那双眼睛时,她神色一恍。
似乎从她眼中看出什么端倪,对方有意加以试探,随后两人赤手空拳打了起来。
他们一口气过了数招。她单凭借肉身是敌不过的,何况总不住分神。
风被一下下地划破。风在搅动。
到最后乱风止,扬起的衣发落下。
她整个人僵在那人怀抱中,背挨着胸膛。两只手臂搂到她身前,身后人低头,两面相贴。气息灼在脑侧,宁静而热烈。
那人说:“是不是你?”
青纱上方的双目,只剩惶恐与迷茫。
他究竟……怎么认出来的?
-
落落动用了法力才从那个怀抱中挣脱开。
“云霜——”
“公子……”她忙转身叫止,以冷淡而陌生的语气,“认错人了。”
她握着鞭子的手柄将骨鞭释放,荆棘一般令人发怵、散发着灵气的、长而韧的鞭子环绕在周身,似以这样的方式警告生人勿近。怎么看她不是个凡人。
只对峙片刻,落落起鞭挥出法术阻拦,华下意识侧身躲避。
当他再看去时,人已不见……
而红线在一次次地发挥作用。
落落发现从巷子偏僻的另一头出不去。外面不知为何变得多人,刚欲出巷便差点撞见一队匆忙奔走的当地巡兵,使她不得不迅速收鞭子掩进袖中,靠在墙边暗自观察。
巡兵边走还边东张西望,像在找寻着什么。
就在前不久,城中传出一则告示:
「不久前某街生事,有民遭受邪噬,幸现一女子将邪物降伏使未酿成大祸。樊水(城)地属阴,易受妖邪祸乱,苦于无抵抗之力,多年来求法不得,今遇向陋地出手相助的女侠士乃上苍降运当头。城主特宣此告,望女侠留步,诚愿聘其为樊水大护法,陋地当以……(开出的诱人条件)奉上。女侠身着水流裳,面容娇美,请各市民奔走相告,为樊水留住女侠……」
不少市民对此颇有微词。
“啊呀,城门戒严,驻城军出动,这是请人还是抓人啊?”
“哪那么严重,樊水城曾受驱魔师设阵驱阴,三年五年才闹一次小邪,东道街那家伙八成是出了城乱跑才中招的……”
“哼,为樊水求法?说的好听,之前没见如此兴师动众。我猜呀,定是城主自己想求!前段时间不是说城主出城寻仙庙上香求财吗?回来就没露过面,没准……”
……
得,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
落落在城中各个暗处隐蔽藏身,伺机而动。她看见一个衣坊,观察四下人眼松散,准备溜进去,谁知突然一只手冒出来将她抓住。
扭头,好是无奈。
他们停留在光天化日之下,他轻拽她的手,说声“走”,意思是想帮她。她才不肯,手臂用力往回抽,她使劲他也使劲,便怎么也挣不开。他盯着她,她却偏开头。二人都固执。
未持续很久,附近有一队巡兵被落落的水流裳吸引过来,许多城民则被模样出众的拉拉扯扯的二人以及巡兵所吸引。
女子蒙了面,巡兵只认衣裳,在此前就抓过几个,皆不比眼前这位。
“女侠!是女侠!”
巡兵倒是恭敬,作揖俯首,他们的头儿说:“终于找着您了,请随在下至城主府,城主大人已恭候多时……”
落落一改主意:“好啊,快带我走。”
巡兵大喜过望,让路做“请”的手势。而落落刚走出一步,又让背后人给无声拽回去,两副身体挨在一起。
不止巡兵,驻足的路人皆感到吃惊。那男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人家女子“拉拉扯扯”就算了,竟还当着官兵的面。
“喂。”巡兵头儿说,“你小子是何许人?”
华不说话,就是不放手,那肃杀目光蹬得巡兵头儿泄气,竟感觉对方可能惹不起……
没一会儿,华的随从赶来,实际上也有暗卫躲在看不见的地方。随从挤进围观的人群,但被巡兵挡下,双方吵嚷起来,场面变得有些混乱,一时僵持不下。
该如何解困,四伏的人手和乔装的随从身上有御林军令,华身上有金令,怎样都不会是巡兵赢。而落落只能凭自己,这是另一回事。
四周人流拥挤,她难以跑出去,事已至此顾不得什么了,华都未察觉她是何时从他衣中摸出金令然后扔到地上的。
金制的令牌坠落至石砖地面发出沉闷响声,滚出两三步远后躺倒。
肇事女子抬高声音说:“哎呀,你东西掉了,皇上!”
趁华走神之际她已从他手上的钳制中挣脱。
“皇,皇上?!”
“皇上?!!”
一时间人群大震,或惧或喜,或信或疑,或进或退。落落则趁乱钻出骚动的人群逃走。
金令都现了,无动于衷是没道理的。某个随从恨庶民无知地高喊:“众民见了圣上还不速速下跪!”
霎时,众人惊吓得纷纷降身下跪,嘴里喊着皇上,有的还拼命磕头不见停。巡兵更是怕,浑身颤抖不止,金令就躺在巡兵头儿跟旁。
随从下的是军跪,下属跑来捡起金令双手举过头顶跪着呈给华。
一阵纷杂过后四下安静,唯一人独立,周围低矮一大片,延伸至整条街。
水流裳女子早已失去踪影。
华拿起金令在手中,将方才情形回忆一遍又一遍,随即嘴角竟勾起一抹笑。
就是你。
他将金令塞回衣中,“免礼,诸位请起。”
待下属带头喊了话强调,众人才敢颤颤巍巍地起身,明事理的下属又发话招呼人群散去。
人们走开,但只让开宽敞的道路,窝到街边摊旁巷中坊中屋内,偷偷看。风声疯传,吸引各处城民前来,东道街一带立时中疏外密,人流处拥挤不堪。
当地官员或许已经吓得从座椅跌到地上。
在民间可能没有什么比君临更稀罕的事儿了。
“樊水城主想要那女子?”华对着头都不敢抬的巡兵头儿问道。
这皇上说话的语气比想象中和蔼,训兵头儿忙答:“回,回皇上,小的不敢欺瞒。其实是城主前阵子出游疑似遭邪祟缠身,想求女侠救命。小的奉命行事,绝无半分加害女侠之意。”言语急切,自保也急切。
“你知她是何人?”他是好奇落落女侠的名号难道已在民间人尽皆知了?
“不,不知。”巡兵头儿此刻倒怕自己真知晓,但好奇心令其斗胆试探一问,“敢问皇上,女侠是……”
华想了想,竟给出个令下属比巡兵还惊讶的答案:
“朕的皇后。”
巡兵头儿急说立即向城主禀报放行。
“不。”华却说,“继续戒严。”
-
落落避开外界视线,终于到了一处戒备松弛的城墙之下。她要逃出城。谁会猜到她偏不走门,要越墙而过呢?
心里默念着:远离,远离,再没有下一次!
确定四周无人,准备跃身上墙,然而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别上去!”
落落无奈肩一松,“你怎么……”阴魂不散。
她回头看到华此刻的样子便话语中断,愣住了。
华是匆忙跑过来的,此时的他神情激动,满面惶恐,胸廓快速起伏,呼吸急促。他面对着她和她身后的墙,停在那儿,朝她伸出手。
华这副样子让落落忆起当年自己站在宫墙之上的最后一刻看到的他在雪中一面朝她伸手一面不停奔跑的场景。两副身影颇为巧妙地重合在一起。
那只手向她移来,很快便将她抓住,恍惚中她仰面跌入的不是冰冷,而是炽热。
他又一次抱她进怀中。
他俯首闭目,环紧双臂,贪婪地感受。她半张脸贴在他颈肩,也清晰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以及他给的触感。一个气息带动另一个气息。
他们似乎就这样抱了很久很久。长时间的无言总结成他一句话:
“跟我回去。”